可是,探春吐出来的却是一口接一口的黑色脓血,吐出血之后,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人便昏厥过去。
襁褓中的孩子似也有所感觉,立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乳娘赶紧把他抱过来,哄着,却是怎么也哄不好。
这一下所有人都骇然。黛玉便令人把欧阳马上叫来,欧阳绝进来一看道:“果然如此。”然后又迅速的给探春把脉,然后下针:“也不过是一时半刻了。”
黛玉呆住,泪水顿时簌簌而下:“三妹妹……”
斜刺里却有人进来,挤开了黛玉,坐在了榻前,是赫连冲。
黛玉身体晃了一下,却被一双手臂轻轻地揽住,温暖的手指拭去了她的泪,黛玉便靠在他的怀里,泪落连珠:“灏之,三妹妹……”
此时,赫连冲如同雨淋的蛤蟆,呆呆邓邓,有些无力的,握住了探春的手,半晌,只是沙哑着声音道:“你,醒过来,孩子不能没有阿姆。”
探春的眼帘再次微启,极度的虚若,令她的目光很难有了焦点,唇动了动,似乎是要说什么。
赫连冲急忙凑近她的耳畔:“什么,你说,你说什么……”
可是,探春终究未能再发出任何声音,直直的睁着眼睛,只是望着赫连冲,赫连冲焦急道:“你想说什么,告诉我,我统统都办到。”
黛玉擦了一会儿泪,轻声道:“三妹妹,你我闺阁姊妹,亦曾诗文唱和,今日长行,拙姊赋诗一首,为你送行。”她闭了闭眼眸,然后又睁开,声音略稳了一下道:“一去雪国家万里,廿年风雨抛天涯,缘何此去目难瞑,恐留幼儿着芦花。”
声音平静,清晰,却难抑悲伤。最后一句念完,探春的眼眸竟然奇异的眨动了一下。
赫连冲点头道:“我知道了。今日起,封大阏氏所诞之长子赫连元徵为少汗王。”
此言一出,探春的眼帘重重阖上,头歪向一旁。
欧阳绝试了试她的手腕:“大阏氏已经去了。”
一语出,满室戚然。赫连冲狠狠的阖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眸中已经是血红一片。
“嫂嫂!”赫连冰一呆,站着没动,直直的看着探春,泪水顺着脸颊擦落。
黛玉咬着帕子,已经是哭倒在水溶的怀里,水溶紧紧的拥着她,却并不劝,凭她哭个痛快。
这时,一声凄厉的:“姑娘!待书随你去。”咕咚一声响,众人看时,是待书要触柱殉主,却被雪雁紫鹃死死的拽住,紫鹃便急急忙忙的道:“待书,你糊涂。三姑娘的孩子还这么小,你若殉主,留下这一个奶娃娃,怎么叫三姑娘放心!”
她不提什么阏氏、汗王,只替了三姑娘三个字,愈发令待书想起一向的情意,只是哭,却口不能言。
唯一一个仍然保持着清醒的,是水溶,他一面拥着黛玉,一面向欧阳绝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欧阳绝一肚子的话,被这片愁云惨雾给憋的说不出来,见水溶问,才连忙答道:“我刚才看了痰盒里的血,是紫黑色,只有一种可能--中毒。”
最后两个字,不怎么重,可是令所有人都愣了。
唯一一个脸色未变的是水溶,他嘴角勾了勾,预料之中的。
赫连冲缓缓抬起头,目光几乎如愤怒的豹子:“怎么会是中毒。”
欧阳绝摊摊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不归我管,我只能告诉大汗,这毒是西羌人惯用的一种吸血蛊虫。大阏氏忽然气血亏减就是因为有人给她下了这种蛊。”
赫连冲重重握拳,拳头攥的咯吱作响:“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殿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贾环的双眼通红的进来,一拳挥在赫连冲脸上,赫连冲猝不及防,被打的一个趔趄,贾环愤怒的吼道:“不放过,有什么用。你不放过他们,姐姐就能活过来么。她不是因毒而死,而是因死心而死,是你让她伤心的!”
近在咫尺的赫连冰本来可以阻止,却一直站着不动。
赫连冲并未生怒,只是点了点头:“没错,你说的对。”
贾环噗通一跪,膝行到榻前:“姐姐……你为什么不等环儿,连最后一眼都不叫环儿见上,姐姐,娘走了,你也走了,环儿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一句话,令悲伤愈发的深了。黛玉叹了口气,擦了擦泪,走过来,扶起贾环:“环兄弟,别这样,三妹妹早和我说过,你长大了,已经是个有担当的男子了,她很高兴,她说环儿终于成器了,现在,证明给你的姐姐看,让她放心,好不好。”
贾环听了这话,猛然一擦泪,站起来:“林姐姐,我知道了,我会的。”
黛玉这才转过身,望向赫连冲。
赫连冲仍是一言不发,整个人,都若痴木一般,这个从来不屑儿女情长的男人,在这一刻,忽然觉出了痛,很痛,不是贾环打在脸上的那一拳,而是,心。
为何,会如此,难道,她对他来说,早已不只是个女人那么简单,或者有一种情愫,早已生了根。
他的悲伤已经写在脸上。
黛玉心中暗叹一声:“大汗!”
赫连冲这才缓缓的抬起头来,目光有些孩子样的茫然。
“三妹妹是你的正妻,又是我大周的郡主,就这么去了,不明不白,令人生疑,我要你三天之内,给我一个说法,这,不算过分罢!”
赫连冲深深的叹了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来道:“放心,林王妃,我会将事情弄清楚,只是,不止是因为她是你的妹妹,也是因为,她是我的妻子。”
黛玉点了点头,却又转向榻上,望着探春安静的遗容:“三妹妹,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赫连冰过来,挽住黛玉的手臂道:“玉姐姐,我也会的,我会保护他卓儿,不让他受人欺负。”
黛玉的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可是一阵晕眩猛烈的袭来,她的身体一点点软倒下去。
“玉姐姐!”
有人比她更快,水溶一步向前,将黛玉接在怀里,将她抱了起来,急道:“欧阳绝,滚过来!”
欧阳绝哎了一声,忙溜溜的过来,轻压了黛玉手腕,试了试:“王爷不必着急,王妃就是伤心太过而晕厥……”
水溶闻言,微微平了一下心,没想到,欧阳绝后面一句话,让他把心又提了上来:“不过,也可能是……也不一定,王爷,还是找个地方,我好好的给王妃看看。”
水溶瞪他一眼,毕竟心里有些不安,抱着黛玉,掉头就走。
天接云涛连晓雾 第七章 悲喜重重
赫连冲令人在牙帐中专门辟了一间殿阁,给水溶和黛玉小住。
此时,水溶守在榻旁,望着仍昏迷不醒的黛玉,眉心皱的紧紧的。那欧阳绝把了会子脉,已经是确定无疑,便偷眼去看水溶的神情,心里是直叹气。
看王爷这个样子,要是直接实话实说,会不会把他吓着了。
嗯,一定会的。是个人都知道,天大地大,在北王府可是王妃最大。王妃可是王爷的心尖子,别说这么大的事儿,便是有个头痛脑热,或者是被哪片儿不长眼的树叶子砸一下,王爷可都要心疼半天。
要怎么说,才合适呢。
他这里将小算盘拨的噼啪乱响,百般斟酌,在水溶眼里就是迟疑不定,面带忧容,再想到这鲜卑牙帐尚且有人给阏氏下毒,心便是一沉,声音也就带了些紧:“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话,玉儿到底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倒。”
他的紧逼,令欧阳绝就是一个激灵,期期艾艾道:“那个,王爷,王妃,是……因为大阏氏的死讯伤心太过,再加上前面几日忧心如焚,连日赶路,虚耗太过,以至于昏厥。”
水溶闻言,眉心皱的更紧,轻轻的执过黛玉的小手:“是我不好,不该依着她赶路。”顿了顿,却又道:“只有这个缘故?还有什么?你刚才说,不能确定的是什么?吞吞吐吐的,到底是是什么,难道玉儿也中了毒。”
“是……”
一个颇有歧义的“是”字,立刻令水溶怒道:“难道也是西羌人干的!”
目光若层层阴霾压下来,迫的人透不过气,欧阳绝后头的话给生生的憋了回去,摇头摆手:“不是……”
“那是谁!”水溶见他如此,只当是有什么难处,噌噌的火就往上蹿。
“这毒嘛……可以解,不过要久一点。”欧阳绝只觉得无数冷箭噌噌的射了过来,他缩了缩脖颈,吞了口唾沫,眸中有狡黠的光划过,拿手比划道:“大概十个月吧。”
“十个月!”水溶愣了一下,完全是茫然不解:“为什么是十个月。”
欧阳绝差点没憋死,心中叫苦不迭,这还是他们天纵英睿,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王爷么,他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他怎么就不明白。
这里水溶又逼问道:“到底是什么毒,谁下的毒!你给本王说清楚。”
欧阳绝舔了舔嘴唇,腹诽道还用问是谁下的毒,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好吧,看来王爷是关心则乱,少不得提醒的更明白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