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宗越跟了上来,他和裴兆在城外斗了几个时辰,最后还是他略胜一筹,可是也受了数出外伤:“王爷,我来。”
水溶没说话,只是望着渺渺的夜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竟是一丝表情都没有,看的欧阳绝和宗越都有些没底,宗越便又试探道:“王爷,属下可以给冷姑娘逼毒。”
水溶方缓声开口,淡淡道:“不用。”
欧阳绝亦道:“这是了。宗越,你是王爷的贴身护卫,责任重大,断然不能你来。”
可是水溶下面一句话,却让两个人呆住:“我来。”
欧阳绝愣了一时,立刻蹦道:“不行。绝对不行,王爷,你身中寒毒,我费了好多力气才用药压制住,也仗着王爷素日的内力深厚,才不至于有什么,王爷这时候若是将内力耗损,不需要多,只要损耗二三成,便是性命之忧。”
宗越亦道:“欧阳说的是,王爷,你不能为此不顾性命,还是……”
水溶将双手一握:“不必再多说,本王,意已决。欧阳,去准备。”
欧阳绝嗷的一声道:“不行,王爷,属下要去告诉王妃……”
水溶脸色猛的一沉,如同严霜冻结,声音亦是冰冷:“不许。谁也不许把这件事告诉王妃,违者不赦。”
欧阳绝呆呆的看着那白衣一掠径回房中,深叹了口气,嘴角扯动了一下:“我还以为王爷只有为了王妃才会如此。到底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宗越怒道:“不是这么回事,你不知道别胡说八道。”
欧阳绝斜倚着楹柱:“你知道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咱们的新任的裴大城门官儿说的还真是没错。不过,奉劝你一句,别太急着巴结,能不能是,还未必呢。”
不等宗越发火,他已经头也不回一步三晃的往房中去。
房门重重的关上。宗越神情很是僵硬,黝黑的脸上说不上是什么表情,自顾自的在廊前蹲下。这时祁寒走上来,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后,不远,却也不算近。
宗越头也不回便知道是谁,叹了口气道:“你也觉得我是那样人。”
祁寒道:“不是。可是,我很疑惑,王爷不是在女色十分要紧的人,除了对王妃,我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如果你知道事情,何妨说出来。”
“冷姑娘救过王爷。”宗越道。
“雪原上报信,我知道,她眼睛会失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祁寒道:“可是,应该不止吧。”
宗越不耐烦的道:“不止如此。”
祁寒挑眉道:“那是……”
宗越站起身来,转过脸看着他:“王爷川滇平乱,重伤落下冰潭,其实,我们原本是赶不及的。是冷姑娘涉下深潭,救了王爷,而且照顾了王爷三天三夜,否则欧阳绝再大的本事,也挽不回王爷的命。”
他是一气说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说道最后声音却陡然转低:“那日我找到王爷之后,冷姑娘留了地方给王爷养伤,自己却离开了,而且,再三不许我把这件事说出来。那次,若不是王爷要杀她,我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王爷的。”
祁寒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一时,也就是默然。
宗越道:“我不知道王爷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我信王爷的决定不会错。”
祁寒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阶下的几株矮松留下的影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宗越身体一绷,灵活的转身,断喝出声:“谁。”
冷冷的一喝静静回荡在不大的院落里,却是无人回应。
“谁!” 能到这里来的,一定是王府中人,于是,宗越的声音也就略小了一点,少了凌厉,多了几分不解。
半晌,一个人缓缓的走了出来,纤盈盈的身子,袅娜不胜,清丽绝俗,紫鹃跟在旁边小心的扶着。
祁寒和宗越一时错愕,连忙下了台阶行礼:“王……妃”
不约而同的都有些犹豫。
黛玉点了点头,清澈的眸中一痕痛楚迫过,喉咙里哽动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神情,宗越和祁寒都明白,她都听到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然垂手而立。
黛玉缓缓的走近那扇紧阖的门,却并不推门,只是静静的望着,一动不动。
半晌抬起纤柔白净的小手,似乎是要推门,又像是要叩门,最后却是什么也没做,只是掸了掸门框,掸去了几丝并不存在的灰迹。
然后转过身,看了眼宗越:“会很伤身子,对么?”
听似问的并无头绪,可是宗越马上明白了她问的是什么,点了点头,然后艰难的道:“欧阳是这么说的……”
黛玉阖眸,似乎是在压抑什么,然后轻叹出声:“祁寒,照顾他,有什么消息,叫人去……去告诉我……”
祁寒的情绪收的很好,只是有力的应了声:“是,王妃。”
黛玉又静静的立了一会儿,便折身走下台阶,她走的很慢,也许是脚软,最后一阶的时候,脚下突然一软。
“王妃!”
“王妃!”
宗越和祁寒二人吓了一跳,紫鹃已经眼疾手快的扶住:“王妃,怎么了。”
“没事。”黛玉摆了摆手,秀丽的烟眉似蹙,眸中有些惘然,然后走了几步,再度回眸。
房中的灯火,透过窗纸透了出来,像是一大片洇湿的泪痕。
那间屋子里,她的夫君正在以命相救,为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子。
现在,才知道,还有那样一段往事。
心中有些酸楚,有些事,竟不是靠宽容和相信便能够解脱的。嘴角艰难的弯起,那个笑里却透着难抑制伤情,然后缓缓转过了身,扶着紫鹃离开。
“别告诉他,我来过。”
她离开的一瞬,忽然开始飘雪,大片大片的雪,仿佛被扯碎的鹅毛柳絮,在半空中急转,顷刻将那单薄的身影吞没在无极无尽的风雪之中。
宗越和祁寒面面相觑,都是有些沮丧。
他们谁也没看见,在转过身的那一刻,两行泪静静的落下。
黛玉亦不擦,只是慢慢的在雪里走着,听凭泪痕自干。
“王妃……”紫鹃习惯了在她悲伤的时候劝慰,可是每每此时,却觉得不知说什么好:“王爷不会有事。”
“别说这些了。”黛玉闭上眼睛,艰难的压抑着情绪,然后缓缓的睁开眼睛,浓密的睫毛挂了几滴晶莹,不知是泪水,或是消融的雪。
她伸出手,将雪接在手心里,可是她的手心竟是那般的凉。
那雪片落在手心里许久,都不曾融化。
仰起脸,看着那皓雪纷然,湮灭在黑夜之中,不由的轻轻的叹息:“好大的雪,好长的夜……”
这个夜,对谁来说,都是漫长。
祁寒和宗越像是一对儿门神一样,站在门口,片刻不敢离。
直到,夜将隐没。
房中终于传来声音,是欧阳绝:“王爷!”
这里祁寒和宗越都吓了一跳,聚在门旁,可是门是反锁的,他们进不去。
又过了好久。门终于开了,欧阳绝先走了出来,看得出来,他的脸色也 很是疲惫,可是眉头仍未曾舒展,他看了一眼两个人,无力的挥挥手,一言不发的向药庐走去。
祁寒便率先进去,外间的坐榻上,水溶正阖眸盘膝而坐,在那里调息运气。
他脸色苍白,连嘴唇也褪了血色,令人暗暗心惊。
祁寒一声王爷死死哽在喉咙里,只是重重的叹了声。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水溶才长吐一口气,睁开眼眸,扫一眼满脸担忧的祁寒和宗越,嘴角缓缓扯起一个淡笑:“放心,没事。”
话未说完,眉峰便虬结了一下,压着声音咳嗽了几声,紧跟便是一口殷红的血咯了出来。
这下宗越和祁寒都是呆了:“王爷……”
水溶摆摆手,擦去血迹,站起身来:“没事,我去歇歇就好。”
他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呆着,加快几步,走出门去。
一夜已尽,天际的尽头泛起了鱼肚白。
水溶眯了眯眸,深吸了口气,然后才道:“祁寒,可有人来过。”
祁寒思忖了一下:“没有不相干的人来过。”
这个回答很模棱,也很有余地,水溶眉峰一沉,犀利的回头扫他一眼,却也并没说什么,然后脚步微重的下了石阶,最后一蹬石阶时脚下却似乎是虚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巧合,竟然是和昨夜,王妃踩空的位置一模一样。
“王爷……”祁寒觉得错愕。
水溶稳住身体,眸中掠过一丝痛痕,忽然弯下腰,伸手一点点拂去雪层,雪层之下,露出一点浅浅的黛青,柔和而温润。
水溶手上一顿,连忙从雪中扒出来。
那是,一只黛色的玉指环,很小的一枚,却很精致。这是大婚不久,偶然一次得了一块黛色的美玉,因正合了黛玉的名字,水溶便令人打了一套头面给她。黛玉尤其喜欢这枚小巧玲珑的指环,一直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