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自暗处响起:“做的好,三公主,请君入瓮。哈哈哈,北静王,你还不知道吧,你眼前的人,是我们的三公主,冷如烟,也是我族下一任的奉神祭司。”
一身黑衣的羌族男子立在不远处的高石之上,冷笑。
“赢烈,你们在跟踪我。”冷如烟仰起精致柔和的下颔,眸中恨意深凝。
“公主,你以为你撒了药粉,我们就追不到你的踪迹么,公主,我王早已知道,所以命我前来,不管你们走哪一条路,都逃不过。只是,我王非常失望,你是他疼爱的女儿,不但与外族男子生出私情,却又要叛族,就不怕遭到神遣么。”
“疼爱?”冷如烟冷笑出声:“亏他说的出这两个字,若是疼爱,我该在皇宫里享荣华富贵,而不是雪洞之内一住十年,若不是大祭司临终命我接任神祭,他根本不会让我回来。”
“够了,不必再说。”男子道:“我已经接了王命,务必带公主你回去!”
“我自然会回去。只要,我能看着他平安离开这里。”说这话的时候,她并没有去看水溶,簇簇火光,映亮了她眼眸深处的坚定。
“不可能,奉命--杀无赦。”赢烈声音极冷。
水溶听见落后的三个字,忽然压着声音轻轻一笑,神情悠然轻松。
“北静王,你如今孤军深入,孤立无援,居然还笑的出来。”
水溶负手而立:“本王是笑,生平也不是第一次听这三个字,可是奇怪的是到现在都还活的好好的。”
“此一时,彼一时,三千精兵,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
“三千?”水溶再度一笑:“是阁下眼神不济,还是光线太暗,本王身边,现在有三千人么?”
对方愣了一刻,忽然焦躁起来:“无论如何,你既然到了这里,便再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一声呼啸,之后,便是一场血溅三尺的厮杀。
刀与剑激荡,锵然作响,血光喷溅,不时有人倒下,雪地之上,一片妖红,触目惊心。
对方纵然人多,却架不住水溶这边个个高手,一时间也占不到任何便宜,而这时候,峡谷两侧各冲下来一队人马,冲散了西羌人的合围。原来,水溶之前暗令化整为零的人马,他们分别离开,绕道集结,化作奇兵,却令对方腹背受敌。
人数在这个时候并未发生任何优势,一时间,情势飞快的逆转,将对方压向隘口,眼看不能敌。
黑夜里,那阴沉的声音又起:“北静王,你果然高明,不过你仍然躲不过这一劫。”
西羌人只留下一小簇人自杀式的短暂拦截,其他的人却飞开的退出了战圈,此时,暗夜里,一声尖利的哨声撕破正酣的杀伐,如烟大惊,嘶声道:“王爷,你快带着人走。”
话音几乎是刚落之时,便是一声凄厉的狼嗥,紧接着四面八方,狼嗥此起彼伏的相应,黑松震动。
如钩的冷月退于彤云之后,朔风倒卷,兽腥阵阵,黑暗中,点点狼眸绿莹莹如鬼火,密密麻麻,难以计数。
如烟焦急,语速极快的向水溶道:“王爷,那是西羌族独有哨声,能够召唤十里之内的猛兽,你快走,否则便是能脱身,也难免重创,无力再战。”
“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水溶目光清明冷锐,握紧了剑,
“不,来得及。”如烟坚定道:“我可以给你们争取时间,不过,也不知道是多久。”
她从怀里掏出一枝竹笛:“我的笛声,能够暂时催眠狼群,但是笛声不能停歇,一旦停下……”她顿了顿,厉声道:“王爷,快走,时间不多。他们的目的是要拿下燕京为据,王爷这里,决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水溶目光一震,心下掠过一丝踌躇。
天接云涛连晓雾 第四十一章 危城(上)
狼群,随时都可能冲上来。
如果不离开,虽可一搏,他的人必然会有所折损,那之前奇兵突袭的计策便是能够完成,亦会变的非常吃力。
月光透过云层,朦胧稀薄,与冰雪覆盖的山脊浑然一色。
冷如烟平静的迈上一块高石,白衣于风中飘展。她将笛放在唇边,缓缓的开始吹奏一支无名的笛曲。那曲调轻柔而平和,带着震人心弦的安抚力。
刚才还躁动不安的狼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笛声响起时,水溶转身,步履如流星,飞快的掠过雪地,跃上马背,纵马而去,没有回头。
他的身后,所有人都跟着离去。
笛声仍在继续,隐隐带了一 丝凄怆。
冷如烟望着那背影,眸中沁了淡淡的笑意,或者,还有一抹决然。
笛声一旦停下,狼群便会冲上来将她撕碎。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可以他可以脱险。
宗越默无声息的跟定水溶,策马离开,血战之后,他脸上汗水和点点血迹混合在一起,看起来绝冷,他也同样没有回头,因为他是王爷的贴身护卫,王爷的决定,便也就是他的决定。
水溶的面色却是始终冷峻,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恻然。
距离已经远了,那空谷里的笛声变得时断时续,渺渺茫茫,听不真切。
这里,应该是绝对安全的距离。
水溶忽然猛然一下,勒住了马缰,马喑哑的嘶鸣,立住。
宗越诧然的望着他。
水溶仍是面色淡然无波,信手将一卷地图砸给宗越:“带着人,继续向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回头接应。”
“王爷……”宗越一震:“我去!”
来不及阻止,那白衣如破空而出的利箭,顷刻回转。
水溶策马疾行,朔风杂着细碎的雪砾,打在脸上,寸寸如刮骨,他的脸上仍是走马过山川的从容。
西羌和赫连沧联手,更是毋庸置疑之事燕都会是最险的一环,三方合围,吃掉赫连沧,回援燕都,已经是刻不容缓。
他不会输,只是,他要用最小的牺牲,搏出最大的利益。
所以……
嘴角隐隐勾起一丝淡笑,眸色却是异常冷峻。
更何况,他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
宗越有些不安,但仍然领着众人向前,行不几时,便听得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嗥狞厉的划破长空寂夜,山峦都在震动,然后,便是一声撼天彻底的炸裂声,紧跟着火光冲天而起,将山峦谷地一并照彻。
几乎可以听见噼啪作响燃烧声,浓烈的焦炭味道顺着风一直播散而来。
宗越身体一震,猛然回头,望着烈焰焚空的景象,原来,西羌人还留了一手,他们还有埋伏。
“宗将军……”有人紧张的道:“王爷他……”
宗越稳下心神,语气是沉稳而坚定的:“王爷绝不会有事的,按照王爷吩咐来。”
“是。”
跟着王爷几经生死,王爷的过人手段,他早已不陌生。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夜,无声无息的转淡,战局如棋,一夜之间,足够瞬息万变。
朔风吹难散,三更雪未停。
此刻的燕都已经名符其实的危城。水溶那里,足足八日,都不曾接到任何一点消息,那一队精兵,似乎是在一瞬间便消失在了雪原之上。边城,赫连沧以源源不断的重兵压制了魏子谦,然后,以三万骑兵,绕道,一路猛进,兵压燕都。
来自京城兵部八百里加急行文雪片般的飞至,一次比一次措辞更加严厉。
奉命守城的许倞鍪,焦头烂额,每日都只睡三个时辰,可是还是无力阻止败退的脚步。
整个燕都都像是紧绷的弓弦,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流言蜚语纷扰四起。
黛玉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窗下研棋。
她的神情,仍然是安静从容。
风挥落点点落梅,落在她面前的棋盘上,散开沁冷幽香。纤纤玉指拈起琉璃棋子丢会棋盂,拂落棋盘上的落梅,她方递给祁寒一张信笺:“祁长史,劳烦看看这纸上所录的人姓名,可有遗漏?”
祁寒有些纳罕,但还是展开一看,那是一张手录的名册,字迹清秀。
其中有在外领兵的将领家眷,也有燕都城里颇有几分力量的名流的妻妾。
不但有身份,还有年庚、家族甚至是喜好。
黛玉道:“我差阿霰暗里打听来的,也不知道齐全不齐全。”
祁寒仔细的看了一遍,心下暗服:“并未疏漏一人,王妃的意思是……”
“哪里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要结识一下而已。我在这里也无甚事情可做,解解闷也是好的。”黛玉淡淡一笑,有些漫不经心的道。
祁寒何等精明,立刻会意点点头:“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一时,祁寒出去,黛玉望着错综的棋局,眉间仍是微微蹙起。
之后的日子,黛玉频繁的与这些将帅、名流的妻妾见面,或薄膳,或品茗,或清谈,或谈诗论赋,甚至有时候约着人一起到市集上凑凑热闹,人前谈笑风生,坦然自若,于是不过几日之内,一传十十传百,那因鲜卑人逼近而起的惶惶不安,无声而起,却又无声而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