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轻轻出了口气,望着水溶,目光颇有几分复杂:“谢是不必。王爷或者回转,或者令觅路径。在下,告辞了。”
水溶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温润优雅如一方静玉:“你回不去的。”
“为何。”少年目光颤动了一下,微微皱眉。
“设伏之事既密,你能知道,便是其中之人,你来通风报信,再如此回去,自然有人不能容你。”水溶道:“小兄弟,不若留下来,给本王做个向导如何,事成之后,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你。”
少年回眸,望着他:“王爷真是心思缜密的人,你说的不错。不过,你肯信我?”
“如果不信,你早就成了一具尸体。”
“好。”少年凝眉一时,忽然朗声应允:“从这里有一条路,或者,可保王爷一行平安。”
“那多谢了。”水溶一笑,点了点头,轻轻一抱拳:“请。”
然后点了几个将领到一边去商讨军情。
这突然急转的情形,让宗越心中有些没底。
虽然跟了王爷十几年,可是他不是祁寒,没有那份机变,无法揣出王爷心中所想。
暂时的休整之后,这三千的人的队伍再点起来时,速度,并未因此而有所减慢,在白衣少年的指引下,马蹄踏上了另一条路,从这里走,需要穿过一片地形复杂奇险的谷地,极其难走,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从这里走,或者可以避开。”白衣少年遥遥一指。
淡笑止于唇角,水溶点了点头,深邃的眸子里不见任何情绪:“只是,会耽误至少三日的行程。”
“那也总比全军尽墨的好。”少年的嗓音明澈,他的眸子却隐隐有些许忧虑掠过。
水溶看着,仍然不动声色。
茫茫雪原,夜色降临。
马跑出了一身汗,喷出白雾般的鼻息,踏过的冰雪都有微融的痕迹。昼夜兼程,体力消耗过大,所以行了六个时辰之后,水溶便再度令人停下来,稍作休整,以存体力。
因了水溶之前的话,无人敢引火取暖,只是得了休息的命令后聚在一起,取暖。
一头健壮高大牡鹿跑来,不远不近好奇的看着,这突然闯入自己家园的异类。众人看着,也不敢射杀了来吃,只是吞了下口水,有人便扔了一个石块,驱赶。
鹿受惊奔离的一瞬,嗖的一声箭响,一柄剑穿身而过,那牡鹿应声栽倒在冰面上。
众人看时,水溶正从容的将弓收起,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声音带了懒散的痕迹:“一头鹿不够你们分的。”
立刻就有人欢天喜地起来,将鹿捡回来,训练有素的开始剥皮宰杀,甚至取了鹿血,然后又有人跑到附近,不多时,便拎着什么山鸡、鹿、甚至不知从哪个穴里揪出来的冬眠的兔子。
篝火熊熊,尽意美餐,估计隔着十里八里也都看见了。
“王爷,这是不是动静太大了。”身边的参将不无担心。
一切都松散的像是一场狩猎。
“不妨。”水溶淡声道:“吃饱了才好搏命。”
参将的目光倏然间亮了一下,那是久经战阵的人才会有的对血腥的敏锐,答了声是就开始鼓动大家好好吃饱。
看似外松,实则内紧。水溶对眼前的一切很满意,可对于他来说,这何尝不是一场狩猎,只是,猎的是命而已。
因都是散坐篝火旁,鲜有人发觉,队伍在无声的减少,人在不经意间已经少了三分之二,只剩了不 足千人。纵有人知觉,也不会问,他们要做的,只有无条件的服从。
水溶仍旧坐在远处,深邃的眸子,安静的望向深寂的雪夜。
其实,他心中有数。姑且不论这个白衣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自己这里行踪暴露已经可以肯定。
自己身边,知道这桩机密的都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唯一的可能便是赫连冲身边出了内奸,眼下,自己悄无声息度过这段戈壁已经是不可能,与其躲躲藏藏,不若引蛇出洞,应对不日便会有一场恶战。
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淡笑,那笑意却在瞬间敛去,目光一转,正好触上了那双琉璃般的眸子。
目光短暂的一接,水溶毫无情绪的将目光转开。
那白衣少年眼帘垂了下,然后亦是将目光收回,只是这一眼,便让他心中起了一层寒意。
他并未在火堆旁取暖,而是躲开众人找了一块较远的冰石,席地而坐。
夜,始终清寒,因远离火堆,便显得更冷,所以他轻轻的将身体蜷了一下,
这时一个热气腾腾的水袋从身后递了过来,少年略略回眸,是宗越,道了声谢,便接了过来,拧开塞子,小口小口的喝水,然后用衣袖边缘擦了擦嘴角。
宗越又递上一块油纸托着的热气腾腾的鹿肉,少年看了一眼,目光闪动了一下,转过脸去,摇了摇头:“我自来不用腥膻的。”
宗越也就不勉强,沉默了片刻:“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少年轻轻笑了一下。
“没可能的。”
宗越的话听似有头没尾,少年的神情,忽而一僵,他望了宗越一眼,仍是笑着:“我并不是为了你说的那个可能。”
宗越也无心多说什么,沉着脸,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开。
“宗将军,你答应过我的。”少年没回头,声音有点闷闷的。
“我记得。”宗越也是没回头,抽身走开。
因为闲着无事,他拿手一下一下的抠着地上冰雪间的草根,却被碎利的冰片划了一下手指,他怔怔的看着血一滴滴的滴在冰面上,仿佛是一颗颗的红豆,雪地里显得格外触目,眸中掠过一丝苦涩,将手指弯了一下,藏在衣袖里。
仰起脸,闭上了眼睛,慢慢的长叹出声。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让他身体一绷,然后快速回头,水溶似乎只是经过,却在他回头的瞬间,停下。
“王爷这一步走的太险了。”少年没回头,淡声道。
水溶的脚步微微一顿,嘴角勾起:“既然行踪已经泄露,本王和手下这点人马已经是各方追逐拦截的对象。不管你的来意若何,本王还是要多谢阁下的‘提醒’。不过,如果你是好心来报信,能不能告诉本王,你们的人,何时会有所行动。”水溶忽然平静的道。
“我们?”少年一诧。
“视鹿为神兽,不敢害其命,更不食其肉。”夜色中,水溶的眸子清皎如寒月,犀利冷锐:“这是羌人,而非鲜卑。”
“原来王爷射鹿是存心试探。”少年的眸中却并无惊慌,可他终于站起来,转身道:“北静王果然心思缜密,无人能及,可是,王爷所问的,我不知道。”
水溶嘴角一扯:“不妨,那就由本王来告诉你。”
那笑意明明慵懒悠然,目光却锐利如冰。
月色皎然,雪色清冷,那一抹淡笑,令人目眩,手中的剑锋在地面上用力一落。
无须鼓角,无须号声,所有人都已经跃起,方才的松散不过是假象。
地动,山摇,四周的脚步声如潮水般的涌上来。
白衣少年环顾四周,一直淡淡的神情终于带上了一丝绝望。
水溶勾起唇,仍是淡笑望他:“现在,是不是该说明你的身份了。”
话音未落,唰的一声,水溶身边的参将怒而拔剑,剑锋横压在他的颈上。
少年无力的闭上眼睛,长叹一声,然后缓缓的开眸,望着水溶:“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他的眸中甚至有些淡淡的悲伤。
“说,还是不说。”水溶冷冷道,只是由着手下将剑,紧了又紧。
少年惨然的望着森冷的剑锋:“我可以死,但我情愿是死在你的剑下。”
“那就让你如愿。”水溶豁然拔剑,剑出鞘,雪光流动,啸声如风动松谷。
宗越见到这一幕骇然,终于大声:“王爷,不可以,川南那次,就是她救了你。”
剑逼脖颈,只得半寸,险而又险的刹住。
宗越已经扑过来,噗通一跪:“她就是救你的人,王爷,王爷要杀的是救命恩人。”
水溶面色仍是沉冷,缓缓开口:“你终于肯说实话了。”剑倏然滑归鞘中。
他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半年前在川南,被乱箭射伤,坠下寒潭,有人救了他,可是,醒来之时,身边只有宗越和几个手下,对救他的人,宗越始终是支吾而过,那时候,黛玉出事,他心中焦急,也就没有再细问。
“为何不说。”水溶望着眼前的少年:“是怕我还不起这份恩情么,姑娘。”
眼前的少年人是女扮男装,水溶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不是你还不起,而是我不需要你还,甚至,我都没想过让你知道。”她望着他,苦笑溢出唇畔。
如果,那天离开祁山时,你肯回头看一眼便会看到我。
可是那时候,他走的那么急,他满心想的牵挂的都是一个女子,甚至在昏迷之时,他喃的都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