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无需如此客气,刚才您给内子的那枚玉镯,已实属贵重,我又怎好意思再收您的礼物。”
景亦文手搭凉棚,看看头顶的太阳,“现下阳光炙烈,不宜久站。亦文已经备好午膳,还请姨母和表姐不要嫌弃,移步景天苑。”
景亦文的语气十分诚恳,说的也没有错。
虽说才是夏初,可正午的阳光也不容小觑,胡杨氏和胡莞尔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太阳给晒得头昏了,她们刚刚听到了什么?内子?
“妹妹,我好像听见你儿子说……内子?”胡杨氏不确定地问景李氏,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成亲呢?
胡莞尔也急于知道答案。
她自己也是不想进宫的,可对于母亲这种病急乱投医,拉郎配的作法,也不赞同。
这样短的时间里,就想找一户门当户对的家庭,给自己定亲,实在是太草率了!
可是当她在丫鬟那里听说景亦文已经通过童生试,并且马上要入学国子监时,便对他产生了好奇。
还这样小呢?就如此厉害吗?莫不是丫鬟乱说的吧?
她想要亲眼见见景亦文的心思,陡然强烈起来。
直到看见那颗垂柳树下的少年。
他伏案疾书,如此完美的画作一气呵成,而一向稳重的自己,竟然也会忍不住开口,为这副画配上两句小诗,只为引起他的注意。
他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胡莞尔的芳心,忽然不由自主地跳乱了频率。
他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眼眸墨如点漆,直直地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会不由自主地被吸进去。
胡莞尔第一次不敢与人对视。
佳人总是青睐才子的,虽然眼前这位才子尚且年幼,可是年幼代表着有更多的可能性。
胡莞尔比自己的娘亲更希望从景李氏那里听到否定的答案。
“唉……”景李氏又轻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吧。”
听见她这样说,两人的心直接跌入谷底——她没有否认!
待众人进入景天苑西厢房花厅,景李氏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妹妹真是好生糊涂。”胡杨氏忍不住埋怨她,“孩子的终身大事,怎么能这样草率?再说了,以你们景家在扬州城的地位,怎么样也得找一家门当户对的呀,我就不信了,诺大的扬州城,就找不出一位生辰八字都匹配的小姐!”说完,狠狠剜了容歆绿一眼。
可恨!真是走了眼!本以为是小相公的嫡亲姐姐,没想到却是他的妻子,真是可惜了那上好的玉镯子!
胡杨氏这时才知道什么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真真是心疼得连肝脾肺肾都在跟着颤!
“娘,”胡莞尔出声提醒,让胡杨氏注意措词。
其实她的心里也是郁闷的紧,只是这还在别人家,别失了身份,让人看了笑话去,“表弟没有事,便是万幸,不知后来有没有找到那马受惊的原因?”
“祖父后来派人查验,应是地上没有清扫干净,马蹄踏地时,崩起的石子打在马脖子上,这才惊了如意。”
景如天后来把那日清扫马场的小厮发卖出去,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如此甚好!”
胡莞尔后来又与景李氏随便聊了两句,便安静地用膳。
胡氏母女开始时热情无比,后来忽然全都冷淡了下来,弄得景家三人满头雾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们,一餐饭,在座的人各怀心事。
饭后,又用了些茶水,胡氏母女便提出告辞。
临走前,胡莞尔忽然转身,问景亦文:“表弟,不知可否把你刚才的画作,赠与我?”
“抱歉,不行。”景亦文想都没想便拒绝了,“那幅画下午要交与先生。”
“啊?是么?”胡莞尔没想到他这样直接,有些呐呐道:“是我考虑不周,失礼了!”
“文儿,”景李氏见胡莞尔没讨要到画,落了面子,便责备他道:“表姐第一次来我们家,只是要你一幅画,给了便是,下午我会去先生那里解释一番。”
“娘说的是,儿子疏忽了。”景亦文转身拉住容歆绿的手,把刚才胡杨氏送的镯子褪下来递到胡莞尔的面前,“表姐初来乍到,做弟弟的没有好礼相送,拙作实不堪入眼,唯有借花献佛,把这镯子再送与表姐。还请笑纳!”
“这都……都送与……表弟妹了,怎好再要回呢?”胡莞尔推拒着不肯收。
两人谦让一番,胡杨氏在一旁顺手接了过去,“你表弟这样诚心,你就拿了吧!”
“娘!”
“回去吧,你爹还在客栈等我们呢!”
回去的马车上,胡杨氏见女儿一直落落寡欢,很是心疼,“女儿,别担心,娘会给你找个更好的。”
“娘,我没事。”
“那景家小子年纪太小,不知道疼人,还体弱多病,不是良配!”
“娘,我只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小孩。”胡莞尔贴近胡杨氏,抱着她的手臂,仰起小脸问:“他以后,怕定是非池中物吧?”
“乖女,”胡杨氏怜爱的抚上女儿的小脸,“娘也不要你大富大贵,只要找个一心一意待你,平安顺意的过日子就行了。”
“嗯,”胡莞尔埋首进她的怀抱里,闷声说:“我听娘的。”
胡杨氏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心中暗叹:可惜了!
等到晚上,景佑年回来后,知道有二品大员的妻子曾来拜访,急匆匆地跑去他们住的客栈,却见他们已经打包好行李,等待第二日一早出发。
任他如何热情相邀,俱都不肯再去景府一聚。
景佑年回来后冲李氏发了好大一通火,责怪她不知派人去铺子里通知他,白白错失了结交的机会!
若是他知晓胡氏母女曾抱有结亲的心思,怕是会气的吐血吧!
第捌回
胡应喜大人带着家眷离开扬州时,景佑年还带了妻子李氏前去相送。
只是当时码头上送行的官员太多,他们只能远远看着,也没能上前说句临别的话。
胡大人离开的当天下午,扬州城阴了半日的天,终于下起雨来。
到了夜里,雨势愈发的大,还伴有阵阵雷鸣。
“轰隆……”
闪电伴随着雷声,撕裂了黑夜,照亮了屋里躲在床尾的人。
容歆绿裹着夏被,整个人缩成一团,被雷声吓得瑟瑟发抖。
她自小就害怕打雷。原来每次打雷的时候,她娘都会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的说:“乖囡囡不怕,娘在这儿呢,不怕!”
现在她出嫁了,打雷的夜晚,再没人搂她入怀。
“咔嚓……”
又是一道闪电,接着闷闷的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好似特意来到她头顶炸开,诺大的声响,吓得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立刻掀了被子拉开门就跑出去。
景亦文躺在红木雕花床上,裹着凉被,睡得正酣。
昨日先生极力夸赞了那幅荷塘春~色,觉得他画技,以他这个年龄来说,已足够纯熟,无须再把过多的心思放在画作上,科考毕竟还是以文章为主,于是今日又给他布置了篇策论。景亦文在睡前反复思量,直到想好开篇该如何下笔,才在午夜渐渐入睡。
今日下雨,天气比昨日凉爽许多,是以他睡得特别沉。
忽然,他被奇怪的感觉惊醒,好似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在自己的左手臂上轻轻摩挲。
他嗖然张开眼睛,转过头去。
“咔嚓……”
天际又是一道闪电劈过。
有亮光的那一瞬间,他看见自己的左手边卧着一团黑乎乎的物什,骇得他大喊一声:“什么东西?”
说着伸手便把那黑乎乎的一团揪了起来。
这时,在外间值夜的春熙听见景亦文的喊声,拎起气死风灯,迅速跑了过来。
待她到达正屋时,发现正屋大门洞开,不由惊呼:“这门怎么没关?”
春熙心中担心景亦文,并未在门口多做停留,穿过花厅,直奔内屋。
“三少爷,您没事吧?”春熙把灯放下,第一时间点上小臂粗的大蜡烛。
屋内,在春熙进来的同时,景亦文就着小蜡烛的微弱烛光,已然发现那“东西”竟然是容歆绿,而自己的手正抓着她披散着的头发,他惊诧道:“怎么是你?”
春熙点亮大蜡烛后,屋内顿时亮堂许多,景亦文赫然发现,容歆绿竟然流了满脸的眼泪,他赶紧松手,问:“怎么了?是我抓痛你了?”
那边,春熙也在问他:“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你出去!”景亦文身子略微侧了侧,想挡住春熙的视线。
虽说他不待见容歆绿,可她毕竟是景府的三少奶奶,他不想让下人看见她失态的样子,不合规矩!
景亦文人小,身子单薄,春熙还是瞧见了容歆绿。
她心中暗惊,三少奶奶怎么会跑来?莫不是……不会不会的,三少爷还这么小!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并不忘关好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