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说什么对不起?”容歆绿蹲着,小脸凑到门边,可以听见景亦文浅浅的呼吸。
“就是你被罚打手心……我本来只是想着,让你在祖母面前,留个不好的印象,这样明年提出和离时,希望能少些阻碍,但我没想到,祖母会罚的你那么重。”
“是呀,可疼了!”容歆绿把手贴在门边,“你看,到现在还没好呢!”
“那……怎么办?”听见她这样说,景亦文的内疚感更加深刻。
“你开门让我进去,让我打回来,我就原谅你!”
“呵呵……”景亦文轻笑出声,“干嘛非要进来?”
“你不能一直坐在地上,太凉了,这样下去病更重了,会……会……”不管怎么说,他就是肯开门,容歆绿急了,可那个要吓唬他的死字,怎么也说不出。
“会死的,”景亦文轻轻的替她说出口,“我知道。”
他好像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声音里有几分怅然,“也许,我就不应该存在。从小到大,哥哥弟弟们可以吃各种好吃的,我只有喝药;他们去学堂识字,我在家里,接受各种治疗;他们学习骑马时,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好不容易考中秀才,总算觉得自己有点用处了,却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景亦文弯弯嘴角,自嘲地说:“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像是上天随意开的一个玩笑,把我带到这个世上,却又不让我好好的活……”
他无奈地笑了,那种看透世事的苍凉的笑容,过早地出现在他尚且稚嫩的脸上,极度违和。
景亦文说完之后,半天都没听见容歆绿那清脆而活力的声音响起,门外一片静谧。
“喂,你还在吗?”
“……”
“容歆绿!”
“……”
你终于,也走了……
想到她也许是走了,景亦文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一直都是反对这门婚事,一直都处心积虑地想让她离开,但现在她真的走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有几分失落。
此时已接近正午时分,花厅的窗户全都关上了,阳光穿透紧闭的窗户,一束一束斑驳地照进屋里,能清楚的看见,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漂浮。
这是多么美好而又静谧的正午时光啊!
景亦文躲在阴影里,仰着头,靠在门上,呆呆地看着光束中的灰尘,他有时会想,如果自己是一颗微尘便好了,那便没有这许多的烦恼与痛苦。
忽然,景亦文斜对面那边的窗户,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看见有一支细细长长的银色物什,从窗户中间的缝隙中伸了进来,慢慢地拨动窗户的插销,只听见喀拉一声,插销被拨出,窗户被猛然拉开,阳光瞬间照射进来。
景亦文微微眯了眯眼,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毫无形象地从窗外爬了进来。
容歆绿像是从天而降一般,从窗户上跳下来,一下便看见缩在门边的景亦文,狠狠道:“我最最见不得,有人小小年纪便轻言生死。”她一步一步走近他,阳光从她的背后洒下来,把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一片金灿灿的暖色中,“如果你是上天的一个玩笑,那我偏要让上天,不得不对你认真!”
容歆绿走到他身边,双手叉住他腋下,把他扶起来,直视他的眼睛,“好好活着,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景亦文的腿有些软,只能攀着她的手臂,仰着头,亦看着她爱笑的双眼,轻轻道:“你不是我,你不知道。”
“是,我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公子少爷,自出生起,便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就是太闲,才会整天胡思乱想。若是三餐不继,每日都在为生计发愁,脑子里还有地方去想生啊死啊这些填不饱肚子的东西吗?”
“走,到床上躺着去!”容歆绿不再跟他多啰嗦,半扶半抱地把他弄回床上,“好歹我伺候了你一个多月,你可别这样糟蹋我的劳动成果。”
景亦文顺从地躺在床上,疲倦感立即似潮水般涌来,霎时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中……
景如天离开景天苑后,便立即派大管家景顺去召集人手,搜寻大夫。
他自己则带着儿子们前往空青园书房。
谁知他们刚刚踏入空青园的月亮门,只见景顺气喘吁吁地从外院跑进来,看见他顿时加快脚步,远远地便喊:“老太爷,大事不妙!”
景顺一向以稳重自持,自他升任管家后,再没有如此失态过。
待他跑到面前,气息还未喘匀,便着急道:“老太爷,知府衙役……带着一队兵,在隔壁王老爷家,大肆搜寻,说是……说是扬州城也发现了瘟疫,现在正挨家挨户的搜,只要家中有发高热的人,即刻带到城北集中治疗。”
闻言景如天心中一紧。
文儿此时别说是高热了,还在全身发红疹,若是被发现,定要被带走的。官府说是带去集中治疗,但那边是个什么样的环境,他心中清楚,文儿要是被他们带走了,那必死无疑!!!
怎么办?
第拾叁回
“老太爷,怎么办?”
景顺在一旁着急问道,景氏三兄弟也都看着景如天,大家都在等他拿主意。
“莫慌,知府大人与我们是亲家,平日里对我们一向照拂,文儿又是他嫡亲的外甥,该不会……”景如天本想说该不会对景府如何,可转念一想到李顺青那狠戾起来六亲不认的性格,不由犹豫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不管如何,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这样,老三,你去找找李大人,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大,你派人去联系京城的铺子,让他们去寻好大夫。老二,你跟我去书房……”
“老太爷……”
景如天安排好事情后,众人正要散去,忽然外院小厮跑了进来。
“知府的衙役们,绕过了我们,直接去了旁边的赵家。”
大家听他这样说,顿时松了口气。
只有景佑丰,双眼微微眯了眯,而后便道:“爹,我现在便去派人飞鸽传书。”
景如天抚着胡须点点头,“去吧!此事紧急,万万不可耽误。”
“孩儿知晓。”景佑丰对父亲作揖后,转身走了。
“爹,”景佑年也说道:“我回屋换件衣裳,即刻便去李大人府上拜访。”
“好的。”
“慢着!”景佑年正想走,景如天又叫住他,“礼物不可薄。”老太爷想了想又道:“把你媳妇也带上。”
“是。”
那边,景佑丰匆匆走出空青园后,带着随身小厮,一路疾行,直到把空青园远远的甩在身后,才停住脚步。
他警惕地四下看看,确定没有人在附近,这才拉着小厮闪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耳语。
小厮边听边频频点头,最后肯定道:“放心吧大老爷!”说完,一路小跑着跑远了。
景佑丰目送小厮远去,直到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面,这才轻轻掸了掸衣袖,从容不迫地走了。
景如天带着景佑润,刚刚回到空青园的书房,远远听见景府二门外传来一阵噪杂声,且声音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
“不清楚,”景佑润也是一脸的疑惑,“我去看看。”他说完出去了。
景如天走到书桌边,才刚刚坐下,景佑润便神色慌张地跑回来,“爹,是府衙的人,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他们现下直奔景天苑而去,已经过了二门了!”
“什么?”景如天被这个消息惊得猛然站了起来,定了定神急促道:“快,迅速安排人,送文儿去庄子上,从后门走!我去堵着他们。”
“爹,我们的庄子都太远了,文儿身子这样弱,又有疫症,怕是不妥!”
“唉,你说怎么办?现下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先把他送出去再说!绝不能让他被带走!”
“是,我去安排!”景佑润又急匆匆地跑出去。
景亦文感觉自己好像身在扁舟中,一摇一晃的,隐约还能听见车轮轱辘滚动的声音。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费力地张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身处马车中,微微转头,看见容歆绿侧身贴在窗口,掀起竹帘的一角朝外望去。
看了一小会儿,便放下了,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立刻欺身上前,小手捂住他的嘴巴,似是怕他会突然出声,皱着眉对他摇摇头。
看的出来,她的神情很是紧张,景亦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她如此,便也配合的轻轻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容歆绿这才松开手,贴到他耳边,极其轻声道:“等出了城,你就安全了。”
听见她这样说,景亦文更加疑惑: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还想问些什么,容歆绿的手复又覆上他的眼睛,“再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也不知是她的手掌心太过温暖,还是药性还未过去,景亦文只觉得在一片黑暗中,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慢慢地,他又昏睡过去。
景亦文再次恢复意识时,眼皮依然沉重的睁不开,嗅觉变得灵敏起来,只觉吸入的气味很是……说不出的特别,像是泥土的气息,又有些潮潮的感觉,并不是他闻惯了的甘松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