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景佑润对景佑年不满的原因:还说是大舅子呢,不说帮衬生意,还不停地收刮亲家的银子。景佑年怕是早就知道赈灾款的事情,隐瞒不报,还害得自己四处打听。
景佑年要是知道自己的哥哥是这样想的,怕是要直呼冤枉了。
这几日他都在偏院忙着,胡大人被救起后,身体一直虚弱,景如天怕他住在自己家会有想法,便让景佑年常去看看,别冷落了贵客。
“老三,待会儿去账房支两千两银子,带去给李大人,要让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真是个难办的差事,景佑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胡大人那边如何了?”景如天继续问道。
“每日里清醒的时间少,睡着的时候多。"景佑年想了想又道:"精神不是很好,怕是思念他亡妻。”
“嗯,胡大人只这一位妻子,并未有通房妾侍,想是伉俪情深。你好生照料,莫怠慢了人家。若是有胡大人给我们撑腰,想必今后淮南道上的生意,抑或是景亦文在京城的发展,应该都会有些便利。”
“孩儿省得。”
见事情都布置的差不多了,景如天也暗自松口气,他拿起桌上的青花茶盏,揭开盖子拂了两拂,正要送入嘴边时停了下来,问:“文儿那边如何了?”
“发了几日高热,现下应该退了。”其实景佑年也不清楚,但他想都过了这么些天,也该好了。
“嗯,那就好!”景如天端起茶盏正要喝,门外忽然传来景顺的声音,“老太爷,景天苑的春旭来报,说三少爷……不太好,请您过去看一下!”
“什么?”景如天闻言立刻放下茶盏,狠狠瞪了景佑年一眼,“你不是说文儿大好了吗?”
景佑年嘴唇蠕动两下,刚想说点什么,景如天已经似一阵风般,疾步走了出去。
待景如天他们到达时,景天苑中已经鸡飞狗跳地乱成一团。
“你这庸医,你不能把他一人关在里面,快让我进去!”容歆绿被两个婆子牢牢架住,动弹不得,嘴里却不依不饶地嚷嚷着,直指李大夫。
“三少奶奶,老夫行医数十载,还从未有过误判,在这扬州城中,也算的上名号,你不能辱没了老夫的名声!”李大夫看样子也被气的不轻,说话时,下颌的胡须都在不住地颤抖。
“哼!”容歆绿也不甘示弱,“什么扬州第一神医,明明是水痘,你偏要说是瘟疫,我看你分明是扬州第一庸医!我夫君让你看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好,你就是庸医!”
“你你你你……黄口小儿,我不与你分辨!”李大夫被她这一句句的庸医,气的浑身颤抖。
景亦文先天不足,后天也没有得到精心的调理,加之他心智早熟,有些思虑过重,是以如何调理,身子都不见好。
景亦文的情况,换做其他大夫,做的也许还没有李大夫好。但容歆绿这时已管不了那许多,只知道李大夫来看了之后,立刻如临大敌,赶紧让人把景亦文隔离开来,说是瘟疫,已不可治!
“这是怎么回事?”景如天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听见瘟疫两字,心中咯噔一下,“什么瘟疫?”
听见景如天的声音,容歆绿与李大夫两人同时看了过来,都跟见着亲人似得:
“祖父,您来的正好……”
“老太爷,您总算来了……”
景如天一挥手,让容歆绿闭嘴,然后恭敬地问:“李大夫,不知我孙儿病情如何?”
“老太爷,三少爷已经高热五日,今日于颈侧、面颊、前胸、手臂均有红疹出现,局部已经呈疮状,其疮皮薄如水泡,极易破损,脓水流过之处,亦有新的红疹出现,如此往复,与此次淮北疫情一样。”
“你这庸医,你又没去淮北,怎知淮北疫情!”容歆绿在一旁嚷道。
“现扬州城中有大量淮北难民,知府大人曾安排老夫前去城北出诊,给几位感染疫症的灾民检查过,三少爷的症状,和他们一样。”
景如天想了想,叫来景安,“三少爷最近有没有出门?”
景安想了想,答道:“几日前,三少爷去了一趟书斋,呆了一日,到晚间才回来。”
听见景亦文曾出去过,还去过书斋,那地方刚好在城北,景如天气的咬牙,问:“这非常时期,去书斋作甚?”
“先生布置了一篇策论,三少爷想去买几本相关的书。”
景佑年听见自己儿子得了瘟疫,也紧张了,“李大夫,我儿子真的是疫症吗?”
“千真万确!”
“大夫,这可不是开玩笑,您再仔细看看。”
“你们若是不相信老夫,大可换名大夫。”李大夫的专业能力被人一再质疑,他已经忍到极限,气的甩袖而去,他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道:“医者父母心,老夫再提醒你们,这疫症可是传染的,你们万万不可靠近病患,便是这景天苑中的人,”他的手指了指容歆绿,又指了指春熙,春旭等近侍丫鬟,“也要仔细观察,看是否已经被染上。你们……多加小心吧!”
第拾贰回
景如天背对众人,站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地,盯着景亦文正屋那紧闭的大门。
他不动,不说话,众人也不敢动,不敢出声,院子里安静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容歆绿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他的背影好像佝偻了许多,像是突然间被人抽去了主心骨,老了好几岁。
容歆绿不知道,此刻景如天的心,彷佛被人狠狠攥住般疼痛!!!
文儿,那是他最最疼爱的孙子,是他寄予了厚望的孙子。文儿,他是景家的希望啊!他还这样年幼,他不能就这样没了!!!
忽然,景如天动了,他抬步走上正屋前的三级台阶,手刚放到门上,想推门而入。
“爹,不可!”景佑丰见状迅速上前,拦住了景如天,“爹,文儿得的……可是疫症!”
“我要亲眼看看,我一定要亲眼看看,万一李大夫诊断有误……”景如天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李大夫的诊断会有误。
“爹,”景佑润也上来说,“李大夫是这扬州城赫赫有名的大夫,他还从未有过误诊。”
“爹,还是让孩儿进去看看。”景佑年也来到他们身边,说着便伸手要推门。
“祖父,爹爹,”突然,门内传来景亦文虚弱的声音,“你们不要进来了,我的身上确如李大夫所说,已经布满红疹。”
“文儿,文儿你怎么没在床上躺着?”景如天乍一听见景亦文的声音,很是激动,他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从里面被插上了。
“文儿,你开门,让爹爹进去看看你。”景佑年内心也如刀绞般难受,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儿子。
见景亦文一直不肯开门,景如天觉得自己这个做祖父的实在没用,连孙子都救不了,他单手握拳,恨恨地砸了一下门,说道:“文儿你要坚持住,你等着,祖父去给你请大夫,扬州的大夫不好,我们便去请京城的!老大老二老三,你们立刻派人,广发布告,若能治好文儿的病,老夫重重有赏!”说完,景如天带着三个儿子,风风火火的走了,他要抓紧时间,替景亦文找到更好的大夫。
他们走后,景天苑又恢复了安静,婆子们见人都散了,也放松了对容歆绿的钳制。
容歆绿一恢复自由,便跑到正屋门前,使劲推了推,果然打不开。
“夫君,你开门,让我进去!”
“咳咳……”门内传来他微弱的咳嗽声,静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容歆绿,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是自成亲以来,景亦文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却清新如初,“别人……听见是疫症,逃都……来不及,偏你,巴巴的……往上凑。”
“你是水痘,水痘!不是瘟疫!”
“那也是疫症的一种,会传染的。”
“我不怕,我以前得过,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嗯,”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你是个有福气的女子,不知将来便宜谁家儿郎。”
“喂,你什么意思……”忽然,门内传来咕咚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容歆绿急忙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虚弱的声音才从门后偏下的位置传来,“没事。”
“你是不是摔倒了?我就说你还在高热,不能下床的!”
“嗯。”又是一声淡淡的嗯。
“嗯什么嗯呀?你倒是开门让我进去呀!”
“容歆绿……”
“我在。”
偏偏景亦文喊了她之后,便没了声音。容歆绿等了好久,还是没有下文,她不由得担忧起来,问:“你怎么了?”
“对不起。”
“嗯?”容歆绿出声问他的时候,刚好他也在说话,声音太小了,她没听清楚,于是蹲下来,又问“你刚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你……怎么没听见?!”他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羞赧。他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跟人道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