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方月洞园门进入,两侧各种竹子枝叶扶疏,两旁典雅的一排漏窗,又可瞥见园内景色,楼台、花树映现其间,引人入胜。进入园门向西拐,便是一大片竹林。竹林茂密、幽深,而卿君的闺房便隐约其间。
一路上卿君便发觉,这平陵人多喜爱竹,信奉什么“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信条。卿君随即开始担忧起自己日后的伙食问题。
仪君道:“因着妹妹经年在外,闺房并不曾题名,如今正主归位,妹妹可自拟闺房名讳。我好教人给置办了。”
“我瞧这院中竹林茂密,顶部的每三片竹叶都可以形成”个“字,在白墙上的影子也是”个“字。‘月映竹成千个字’,题名便作‘个园’,姐姐看如何?”卿君一时兴起,自来熟起来。
仪君面上的鄙夷一闪而过,随即便目光涣散,清冷道:“妹妹自己的闺房,自己看着好便成,毋须寻求旁人意见。”
说完便黑脸转身入了卿君的闺房,卿君则撇撇嘴跟在其后。
卿君闺房内,里外三进屋子只用博古架与珠帘相隔,此刻悠悠月光从竹窗倾泻进来,将窗前的花梨大理石书案上也洒满了清冷阴柔的月华。
上面一架红酸枝精雕嵌字古筝,琴头嵌“绿绮”二字,琴尾雕“凤求凰”图。卿君葱手划过琴弦,古时的琴弦没有现代的硬,多为马尾制成,不像现代的弦大部分是尼龙钢丝的。卿君回顾少时也曾附庸风雅每周到少年文化宫去学古筝,仿佛就在昨天。这身体原来的主人也许也曾经历着“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的悲惨童年。只是她不用悲催的被逼着过了八级考十级。
博古架上错落陈列着些许小玩意儿和几本书。随意翻阅了些,皆是些《内训》、《烈女》、《女范捷录》等封建思想道德教育,间或有一些《在梅边》、《烟波亭》之类的古代言情重生yy小说。
转身便是闺中女子家中必备的梳妆台。闺中女儿多半是自恋的,所以梳妆台不容丝毫怠慢:菱花铜镜、朱漆雕梅花首饰盒,台面上散落着半月形梳篦、玉女桃花粉、胭脂、珍珠粉、石黛等林林总总的化妆品。
自古妆台亦是女儿秋思的载体。对镜贴花黄、当户理红妆,然后对着铜镜思念着“悦己者”心上人,继而莞尔嫣然,这是若干古装剧中少女怀春的桥段。
接着便是一张檀木桌和白酸枝月洞架子床,翠色帷帐远观似雾,近看如云。
“有什么短的缺的,只管与我说,下人们有什么不周到的,也只管与我说。”萧仪君半倚博古架上,不紧不慢的说道,目光触及远处,却始终并未望向卿君。
等下人们将一应行李都安置进来之后,仪君从袖管里掏出来一锦袋,兰指轻抛,扔在卿君面前的檀木桌上,卿君明白,里面是些银两,因为锦袋落下有清脆的声响,卿君也从中听到了屈辱的意味。
“你在娘家待嫁一个月,这里是些琐碎银两,且先用着,不够再与我说。我稍后教人捎来膳食,你用过后便就寝罢!”仪君说完,便转身投入无边的暗夜中。
卿君坐在檀木着旁,端详着桌上的锦袋,悠悠问着正在投入的拾掇行李的子衿、子佩:“这个姐姐不友善,有没有人跟我有同感?”
☆、第二章 坑爹的爹
在青川时惯了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时日,又经历长途跋涉,来平陵的第一晚自然睡的酣畅。不曾想次日清晨,便被一阵“框、框、框”的巨大声响振聋发聩。
“何故扰人清梦?”卿君睡眼惺忪着,单手支额,倦懒问道。一头青丝瀑布般倾泻下来。
“是府中工匠,正在外忙活着将小姐赐名的匾额悬挂门楣之上。”子衿见小姐醒了,边忙活着梳洗之物,边答着话。
卿君想着,她赐名也不过是昨日黄昏之时的事儿,这萧仪君办事倒不蹉跎。
梳洗完毕不及用早膳便兴冲冲前往门口去瞻仰那块匾额——“个园”。通身木刻,周边镶以竹管,还刻意用小篆篆刻了“个”字,如此一来,便与那三片竹叶的形象更为妥帖了。
莫名一阵暖意,想不到着挂名姐姐实则是外冷内热,面上一片清冷,办起事来的功夫架势,非得用心至深不可如此!
在这西凉现有的正常生产条件下,在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下,制造这么个匾额所需要的劳动时间,怎么着也得五六个时辰罢!
这一夜的功夫便已然置办妥当。估摸这萧仪君昨日从这儿离开后便已然马不停蹄的在筹备这个匾额了,才能如此紧凑的在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内完成。
站在门楣下感动了一阵,萧仪君便前呼后拥的来了。
卿君自己出趟门,便是带着子衿、子佩两人也觉着繁冗,常常借故打发了去。这萧仪君的架势,前面三对童女、后面五对童男,估摸着去蓬莱寻仙丹都够了,何况是来妹妹院中串个门?
七对童男童女列成两对排开,萧仪君于中间亦步亦趋,金步摇一步一颤,珠玉缠金流光,流苏长坠荡漾,举止生动,华贵逼人。
行至门楣下,见卿君感恩戴德的站着,萧仪君缓缓用慢八拍的节奏抬眸,用审视一颗大白菜的目光望了眼篆刻“个园”二字的匾额。尽管她极力掩饰压抑,可她萧卿君是个什么人物?!萧仪君眸中的讶异、怨怼、愤慨还是被卿君尽收眼底。
其实卿君是个极容易满足与感念的性情。在匾额这一桩上,萧仪君若当真如卿君所料想那般对待她,她何尝不曾感到窝心?然而她也并非糊涂之人,萧仪君此刻面上神情再明白不过——这情分,卿君怕是领略错了。
萧仪君非但不是此事的促成着,反而对匾额的作者如此尽心颇有微词。
那会是谁置办的呢?那位凉薄淡漠的父亲?自然是没有这份心境的。仿佛是前世的轮回。这样一来,自己对于萧卿君这一角色便愈发投入。
可即便是上一世同自己的挂名弟弟妹妹背地如何倾轧,面上还是粉饰这太平的。如今,这位同胞姐姐萧仪君,便是连面上的伪善也懒得寄予。
卿君心下狐疑,莫非这具身体曾开罪了这位御姐不成?这位姐姐对待自己这么不待见?而这匾额既非出自她又是出自何人呢?
“今日封恬将军要同父亲拜别,过后会寻个时间与你一见。你且在房中候着。”仪君说完,又探究的望了眼匾额,优雅转身,在八对童男童女的衬托下华丽退场了。
卿君目送仪君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归去,之后便故作委屈的望向子衿,子衿见卿君仿佛又变回了往日那位怯懦的娇小姐,护犊之心一起,将形容较之自己略小的小姐揽在怀中,拍了怕其后背,以示安慰。
“大小姐从前不是这般骄奢之人啊!”子衿皱眉若有所思道。
卿君立即警觉,今日不过只是传一句“且在房中候着”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着一丫鬟代劳足矣,着实毋须她大小姐来走这一遭。
况且,子衿是这荣国府中的老人了,自然对这位大小姐有所了解。她言下之意,这仪君处处几近横眉冷对,今日排场又如斯浩荡,全然是在向自己——示威!
自己不日便要嫁往西京,分毫影响不了她在这荣国府中的垄断地位,又能动摇她什么呢?她要这般对待?
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
子佩瞧见小姐这样思虑成疾,也怪心疼,上前劝慰道:“二小姐横竖不过忍耐一个月,到时便是七王正妃,大小姐即便再骄奢,相见也得行礼叩拜,届时什么气也解了!”
卿君挑眉,道:“谁气了?我不过不愿多生枝节罢了。我若想挤兑谁,还需要祭了那七王正妃的名号,攀他夜无俦的高枝么?”
子佩无辜望向子衿,子衿摇头笑笑,“然也然也,我们二小姐且能耐着呢!”
虽然逞了口舌之快,卿君仍心有余悸。先前一个夜无俦已然不好对付,之后萧仪君、萧伯殷又前赴后继、此起彼伏。先时不愿过于上心,定位自己只是这纷扰之中的一过客,这段时日,她也细想过,即便日后成功抵达西京,也并非意味着自己即刻便可回归。
如今载文帝夜容瑞虽日显老态,但毕竟健在。下一任帝君继任,改元“嘉靖”,还要再逾十四年才能寿终正寝,入殓陵寝。也就是说,通向回归的契点——那座西凉嘉靖皇帝的陵寝,她至少要十数年之后才有机缘触及。
在这波谲云涌的西凉,她至少还要逗留十数年!在这段时日里她已然慢慢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如何安然度过这十数年?若还这样迷糊荒唐度日可不成。没准一个不留神一命呜呼,她便进入了死循环,跳脱不出来,如何回去拯救她娘家的一干众人的荣辱?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而自己,究竟要到达哪一处的境界,又要为此经营几许苦心?
向子衿询了府中书房所在,寻了个理由将其打发了去,卿君便只身前往传说中的藏书阁。朱门轻启,卿君如小鹿般灵巧闪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