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覃侧着头想了半天,为难又委屈的说,“妈妈不叫我告诉你,可妈妈还说,要做诚实的孩子,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了!”毕庆堂一语不的将这张画盖到了自己的脸上,言覃见了父亲的举动,小小的心也跟着难过起来,她扑过来搂住父亲的脖子,“爸爸,我以后每年都会送你礼物,我会比别人家的孩子记得更劳些,因妈妈说,你的生日别人都不知道!”
毕庆堂听罢紧紧搂住了怀里的女儿,原来他的小妹给了他两样最珍贵的东西——一个良善女子最真挚浓重的爱,以及一个天使般乖巧可爱的女儿。这是他灰暗人生里硕果仅存的两份无价之宝,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半生来汲汲以求的那些金钱权势,终是廉价了,肤浅了。
还在正月里的时候,上海滩上稍稍有些头脸的人的案头都摆上了这样一份请柬——猩红的请柬上烫金的四个大字“胡李联姻”。
谭央收到这份请柬便打算托人带了礼金,自己就不去了。可是胡连成却巴巴的打来电话,既说希望谭央来,又含混晦涩的交待,若是看他做新郎不痛快,不来也罢。谭央撂了电话,心中想,去便去了,多大的事儿,到了胡连成嘴里便又天大的暧昧不明了。
徐治中叉着腰看着谭央办公桌上的请柬,笑着说,“我也收到了!本不打算和上海的名流豪绅们搅在一起,不过,你若去,我就去!”
毕庆堂在电话里热络的寒暄着,“哎呦,您老人家还登什么门啊,想叫我去,吩咐一声就好,一定一定,一定去讨杯酒喝,那可是胡家大公子的成婚大礼!”
☆、79.(77)汽车
刚过了十五,就是胡连成结婚的日子,前一天是教堂的仪式,倒是次日在饭店中大宴宾客,一时间,上海滩上的达官显贵云集一堂。
这一天谭央到的很晚,倒不是她刻意怠慢,她是自己将车开来的,到了饭店才现这里人车都多,所以停车又颇费了一番周折。毕庆堂这一天到的也晚,他却是刻意怠慢。坐在车里远远看见徐治中的那辆黑色大汽车左右也停不对地方,他还和司机说起了风凉话,“这位徐参谋长呀,哪里找来这么蹩脚的司机,丢人都丢到外面了!”
正说着,那位“蹩脚司机”便从车上下来了。毕庆堂看清人后很吃了一惊,也不等车停稳,就开门下了车。徐治中正站在车旁指指点点的与谭央传授车技,毕庆堂便在后面语义不善的求教起来,“徐参谋长啊,听说如今打仗前线吃紧,缺人又缺钱,是真的吧?”
他们两人回头看见毕庆堂,都很有些意外。犹疑片刻后,谭央对着毕庆堂极轻的点了点头,权当是打了招呼。毕庆堂见了,便如大冬天里吃进去冰糖葫芦,皮面上是甜的,芯子里却酸得人一个激灵,之后又是凉,透骨的凉。他才觉,她拿他当仇人时,他的心是疼的,她拿他当旁人时,他的心又是酸的,大概,只要做不成她的爱人,他的下半辈子便会苦下去吧。
徐治中在一旁看着这个尴尬境地,连忙顺着毕庆堂的话往下说,“是,毕先生的消息倒是灵通。”毕庆堂心中有气,言语里就有了火药味,嘲讽道,“难怪,堂堂参谋长,连个司机都用不起了,你早说啊,我出几个钱给你雇人,”说着,他扫了一眼徐治中,却将眼光落到低着头的谭央身上,冷厉道,“不然的话,即便你愿意丢人,我们还不愿意现眼呢!”
徐治中听了毕庆堂的话自然是生气,可他如今看毕庆堂已与从前大不同了,承了他的情,也同情他的境遇。再有,他也不想与毕庆堂起争执,让谭央难堪难过,倒不如叫他毕老板这一拳打到棉花上。于是徐治中压下怒气,带着笑,语气和缓的对毕庆堂说,“不是,是央央想学开车,以后去哪里都方便些。”
毕庆堂听罢蹙眉盯着谭央,顺势埋怨起她来,“就知道是你,主意大得很。好端端的学什么开车,不做医生转行做司机吗?你当开车很平常?劳神费力,一个走神便有风险,开出道、撞到东西,那便是天大的事!你一向这样,享清福你都要人去教!你满上海的去看看,有哪个体面本分的女人是自己开车的?你趁早歇了这份心思吧,若不是今天被我逮个正着……”
这话一开了头,他就找到了状态,就好像他们从前在一起时,有了争执,他便会这样劈头盖脸的教训起她来。无论这争执最终是个什么结果,哪怕是谭央胜出,但只要他动气,谭央便会低着头乖乖的听他说,绝不惹他。
这一回也是,十年来养成的习惯就难改,他是这样,她也是这样,所以刚开始毕庆堂噼里啪啦说开时,谭央也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听着,都说了半天了谭央心里忽然明白起来,她顿时恼怒自己,怎么连顾念着他的脾气面子,忍气吞声都成了习惯!
谭央猛地抬头瞪了毕庆堂一眼,只这一眼,叫毕庆堂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说了一半的话也接不下去了。谭央面带着恼怒,一语不的转身走了。而毕庆堂,就被这样原封不动的晾在了那里,他在这突如其来的失落中醒悟出来,原来她摸透了他的脾气秉性,更是因为爱啊,才顺着他、忍着他,可她本不是个生就顺从的女子。
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我们习惯了彼此的付出与退忍,以为这就是婚姻中理所当然的那部分,可是豁然失去时我们才明白,归根结底,我们漠视了爱,最终也会被爱罚出局。
把他们这一出看在眼里的徐治中很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毕庆堂在谭央面前耍得起这样的“威风”,这一副长兄教导幼妹的架势,训孩子似的,更叫他惯常唤她的那声小妹实至名归了。虽说这样的相处方式徐治中不敢苟同,因为这既不对等也不公平,可这样自家人的架势还是令他酸溜溜的欣羡起来,他想自己终其一生也不敢对谭央这样放肆,这是出于个性修养,更是出于他那谨小慎微而谦恭的爱。
徐治中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谭央已经自顾自的走远了,所以他很有些不尴不尬的与毕庆堂面对面站着,想了想,他出声打破了沉默,“毕先生,您今天也来喝胡连成的喜酒?”毕庆堂枯站了半天才点头道,“是啊,你也是来喝喜酒的?”“对,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说着,徐治中看了看周围成片的小汽车。毕庆堂讪讪的笑了,“我不知别人,反正我是要来的,”接着他又语意不善的补了一句,“我还算大半个媒人呢!”
谭央独个一人走进饭店时,站在大厅里迎客的胡连成连忙来到跟前,神情复杂的望着谭央,低声道,“谭,我没想到你会来!”谭央礼貌的笑着说,“胡先生,恭喜您,愿您与夫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胡连成一听这话就皱起眉头,愁眉苦脸的悄声道,“谭,你偏要说这样的话来憋闷我,你应当知道,做这个新郎,我是极不快乐的,而且,”他意味深长的望着谭央,“我知道,如今的你也是不快乐的!”
因那次舞会后,胡连成并没看到谭央得以回到福煦路的毕公馆住,他才又补上了后面的那一句。当他独身一人时,他现自己倾慕谭央,谭央却和毕庆堂藕断丝连,他便对谭央颇为不屑。可如今,他娶了个不可心的太太,有了家室,再回过头看谭央时,忽然又觉得,她尚算是婚姻以外的真情的极佳人选。
胡连成说完话看谭央没有反应,就神情痛苦的低下头,摆出一副握手的架势,抓住了谭央的手,谭央忙着抽回手,胡连成却不松。徐治中一进大厅就看见了这样一幕,于是,他高喊一声,“央央,这就是胡连成胡先生吗?”闻得他的声音,大厅里几个在角落闲聊的客人回过头去看胡连成,胡连成惊弓之鸟般的松了手。徐治中不禁在心中骂了句粗口。
徐治中快走几步,到来谭央身边,揽着她的肩,笑着问,“怎么自己先进来了,也不等我!”还不待谭央回答,他就冲着胡连成点了点头,“胡先生大喜了,我和央央来沾沾你的喜气!”这两句话,被徐治中板着面孔说出来,冷森森的。如今的徐治中惯于在军队阵前号施令,一旦板起脸来就很让人胆寒。胡连成起初也怕了一怕,随即想到自己是主人,这人平白无故冒出来坏了他的好事,还敢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正准备火时,他的余光看见了徐治中腰上别的手枪,再顺势去看他军装上的肩章,那明晃晃的三颗星啊,把他胡大公子的雷霆大怒转瞬间就晃得烟消云散了!
徐治中看出了他的怒起怒消,更看清楚了个中原因,对他的鄙夷又添了几分,或者说,鄙夷到无以复加。他冷冷看了一眼胡连成,扔下一句,“央央,咱们走吧,胡先生还有其他的女宾要应酬,咱们就别打扰了!”说罢,牵着谭央往二楼的宴会厅走去。
胡连成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在心里恨恨的想,女人便是这样的贱种,太平的花花世界里要找个流氓头子做丈夫,外面打起仗来,她就跑到年轻将军的怀里了!所以,作为一个男人,一定要有权势,若是整个世界都是你的,还愁没有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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