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央甫一进门便被方雅一眼看见,她大惊小怪的叫着,“央央你太坏了,打扮得这么美,是来我抢风头的吗?”谭央将手里的卷轴往方雅怀里一送,颇为怨怼的小声说,“方雅姐,你不要来消遣我,别忘了这衣服是你为我选的!”方雅笑着接过画,“哎呦,你不是送了我王羲之的画和郑板桥的字给我做寿礼吧,当真风雅的紧呢!”“王羲之?郑板桥?”看着谭央一脸的不解,方雅笑着凑到谭央耳边小声说,“我统共只知道这两个厉害人物!喊出来充充门面罢了!”
胡连成泊好车也进了门,走到谭央旁边拿着一个礼盒,彬彬有礼的道了句生日愉快,方雅转头看到他颇为吃惊,这笑就僵在脸上了。胡连成解释说,“听谭说今天是方小姐的生日,我也来凑凑热闹,方小姐不介意吧。”方雅是什么样的人,见状马上就笑吟吟的答道,“您大驾光临,我真是惊喜的很,我都不敢去请胡大公子,怕请您您不来,打了我的脸!”说着,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谭央,似是无心的自语,“我只是有些意外,你能和央央一同来!”
胡连成上前一步,脸上颇有得色,“方小姐,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和谭在德国时便认识了,不过也要感谢你,使我能为谭做些事,不然以她的性格是不会自己来找我的!”听了他的这番话,方雅的眉角抽了抽,随即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听见他们几个的寒暄,便舒了口气说,“我还有些事要去张罗,你们两个自便。”说罢,火急火燎的走了。
大厅里来了不少人,屋里有些热,谭央便要脱掉披肩,胡连成见了,连忙回身帮她摘披肩,这是德国留学时常有的绅士做派,谭央便不以为然,还道了谢。胡连成把披肩拿在手里小心的折好,说要帮她去把披肩放好。刚走出不远的方雅回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顿觉头大如斗,蹙着眉抚着额头上了楼。
楼上的卧室里,方雅连忙将门关严,颇为忐忑的拨通了电话,随即捂着话筒为难的说着话,还心虚的解释。片刻后,听筒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吼声,方雅没设防,仿佛耳膜里被人扎进了一根针,刺得她脑子生疼。她急急把听筒拿远些,侧过脸恰巧望见梳妆台上毕老爷子的照片,忽然间她恼怒起来,冲着话筒吼了回去。
“没大没小的玩意儿,竟也轮到你来训斥我了!什么叫我不会办事,我再不会办事也是你的长辈!你当我上赶子帮你啊?上星期是谁在我家书房里闷头抽了一下午的烟,问你,你还在那里死撑,要不是看你难得开口求我一次,若不是看在你那死去的老子的份上,我才懒得搅这趟浑水呢!我帮你?明明是你自己做了孽,遭了报应。帮你?我还不愿意得罪央央呢!”
说罢,方雅啪的一声,狠狠的撂了电话。片刻后,犹觉不解气,又重新把电话打了过去,不怀好意的笑着,“哎?终归是我事情办的不周全,那你今天就不要来了,眼不见心不烦,人家成双成对郎情妾意的,没的再给你添堵……”
☆、62.(60)舞会
方雅在上海交游颇广,这天来了好些各色各样的人。谭央原本过去随毕庆堂在外面交际的时候就少,又在外国读了几年书,所以在方雅这里,她认识的、又认识她的人少之又少,也好在与胡连成搭伴来了,不然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站在人群中就有些尴尬了。
胡连成照顾女士一向是细心又有绅士风度的,碰到熟人寒暄时担心谭央在一边会无趣,便极为主动的将她介绍给旁人,还把话题往谭央感兴趣又擅长的方面引,对方现胡府的大公子竟对这位谭小姐如此殷勤,自然也就捧着谭央凑趣起来。
晚上快七点钟的时候舞会开始了,胡连成引着谭央跳了两支舞,谭央兴致不高,推说累了,就背对着舞池,坐在墙角的沙上休息,胡连成也坐在一旁陪着。别人看见他们这个架势,只当是男女朋友在谈恋爱,不愿跳舞只想在僻静地方说悄悄话,便都识趣的不去打扰。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谭央想回去了,胡连成却在一旁劝她,难得出来一次,别这么早走,再等一会儿跳两支舞再说。谭央正在和胡连成说着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在乐声四起的舞池里声音不算大,可是这个声音对谭央来说,辨识度极高。
她下意识的转过身回头看,即便隔着整个舞池,她也清清楚楚的认出了那个背影,那个穿着米白色的西装对着旁人谈笑风生的身影,谭央觉得她的心骤然一紧,像是在酷热的三伏天被人扔进了冰窟窿,从里到外的一个激灵,心也被冻成了冰块,仿佛碰一小下就能掉下来冰碴子。
她有多久没看见他了?她在心里失魂落魄的计算着,是三天五天?三月五月?还是三年五载一辈子?她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隔着那么多的人,愣愣的望着他,在这凝望中谭央近乎绝望的明白了,即便不愿承认不愿面对,她也一直在思念他,离别之后,未曾间断。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舞池,舞池里的人很多,大家你来我往的旋转挪动着,在绫罗绸缎翻飞的空隙里她偷偷窥视着那一点点的米白色,这小心翼翼的窥视叫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悲可叹,于是,缓缓转过身靠在沙背上,直到这一曲终了,跳舞的人纷纷走到场边休息,谭央这才渐渐缓过神,她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谭央立马僵住了,她的那颗还在冰窟窿里被冻成冰块的心就仿佛从高空中被人狠狠的掼了下去,摔在水门汀的地面上,碎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一个穿着银红底滚金边高开叉旗袍的女子携着毕庆堂的手,倚着他站着,女子臂上挽着尺宽的挑金丝香槟色轻纱,逶迤下来直到脚踝,下面缀着金色的流苏。毕庆堂不知与人又说起了什么,便开怀而笑,笑罢举起手,自自然然的搭在了那女子细细的腰肢上。
胡连成看出了她的异样,便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他明白了谭央的处境,就善解人意的将手缓缓按在谭央冰凉的手上,谭央没有拒绝,她哪里还想得到拒绝,此时此刻,即便有人给她一刀她都不会晓得疼。
小提琴拉出了高高低低的调子,矫情又琐碎,一曲就这样开了个头,毕庆堂伸出手去邀那个女子跳舞,那女子转过身,谭央看见了她的长相,真是一等一的风流标致的模样,面容妩媚,身段婀娜,谭央对这一类型的美并不陌生,这叫她想起了小秋珍,想起了丽萃。他大抵是喜爱这一类型的女子吧,谭央哀绝的想到,若没有苦难佛,他是不会多看自己一眼的。
在偌大的舞池中,他们在最中央翩翩起舞,毕庆堂跳舞一向是最拿手的,那女子的舞姿轻盈又动人,她围着毕庆堂翻飞旋转,像一只花丛中的蝴蝶,她臂上的轻纱飘起来拂在毕庆堂米白色的西装上,有些眼花缭乱。谭央记起了,自从他们结婚以来,毕庆堂再没有穿过这样颜色轻佻、款式新奇的衣服,可若是与眼前这样的小姐出双入对,又怎么穿得来呆板拘谨的黑色西装呢?
胡连成挪到谭央身边,将身子俯下在谭央耳边轻轻的说,“屋里热得很,我看外面的花开得正好,咱们去看看啊?”谭央转来,看着胡连成,半晌,才讷讷的点头。胡连成将谭央搀起,扶着她穿过人群向门外走去,一道狠厉的目光紧盯着他们,直到胡连成打开大厅的后门,与谭央消失在那月朗星稀满是花丛的后花园……
外面月色正好,舞厅落地窗的人影和灯光洒在花香四溢的后花园里,有着闹中取静的机巧安闲,谭央和胡连成并排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路灯亮的迷迷蒙蒙,高高的花木遮住了他们的身影,谭央一语不的仰头看着月亮,她想起老旧故事里的嫦娥奔月,便无端的可怜起嫦娥,可怜起自己来了。明知道爱情不该成为一个女人的全部,可是这一刻于她而言,失了爱情就是失了整个世界。住在神仙洞府又如何?广寒宫里还不是寒彻心扉?
胡连成东拉西扯的说着话,谭央听不进去,兀自走着神。忽然间,胡连成也安静了下来,良久,他转过头看着谭央,推心置腹的说,“谭,你不要难过,你们刚分开多久,他就把舞厅里面当红的歌女曼蕊小姐搂在了怀里,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你应当看清了他,何苦去为他难过?”
谭央偏着头,避重就轻的重复着,“噢?曼蕊?舞厅的小姐。”胡连成扶了扶眼镜,有些尴尬的说,“和朋友应酬,去了几次舞厅,见过这位小姐,我平常是不去那种地方的,与这种女人打交道,那是失了自己的身份。”
谭央攥住自己的手腕,低下头并不说话,胡连成慢慢的凑近了她,压低了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用德语温柔的说,“我爱你,真心的爱你,从第一次见你就开始了,我永不会伤你的心,永远守护着你,请你接纳我吧!”
谭央听明白他说什么了后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她如临大敌般的往旁边挪了挪。胡连成以为用外国语表白就好像带着面具偷窃一般,又安全又体面,可谭央却犹如吞了只活苍蝇般,明明觉得恶心却又不好意思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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