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了抽噎的声音,也许谭央哭了很久,嗓子都有些哑了,她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听得毕庆堂的心都是一阵抽搐,“大哥,我要结婚了,可是我的父亲母亲都过世了,连表叔都在去年离开了我,你就让我在以后的家里摆上那些家俱吧,最起码,看到它们我就会觉得,还是有亲人疼爱挂念我的,即便,即便他们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毕庆堂的嘴张了张又合上了,他悄无声息的撂了电话。半个小时后,一辆卡车停在了谭央家的弄堂口,
当天晚上,毕庆堂把谭央接到了自己家,二楼是新房,而一楼的客房和小起居室都已经搬空,摆进了谭央的红木家俱。冯康为表侄女打的家俱的确是好东西,物有所值,摆在毕庆堂这样阔绰豪华的家中,照样一点儿也不逊色。
看见谭央满意的笑,毕庆堂点着烟,淡淡的问,“高兴了?”谭央点了点头,随即又笑着埋怨,“怎么不放在楼上?”毕庆堂使劲的在谭央的脑门上一弹,“得寸进尺!”
一九二八年的九月八日,上海的秋天是浸在桐油里的宣纸画,再浓墨重彩都能被滞住凝住,对比极鲜明的景物也能被调和到一块儿去,人物的活动也都柔和了起来,太阳不刺目,风不刺脸,是温润与摩登妥协的产物。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情境也是最容易被人留在记忆中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十八岁姑娘的婚礼。
因为在上海特殊的地位和势力,毕庆堂的婚礼惊动了京沪两地众多的达官显贵、名流豪商。毕庆堂既是因为爱重谭央,也是出于结交权贵的考虑,婚礼刻意的大操大办起来。婚礼分上下两场,上午是西式的,在圣三一堂由牧师主持,观礼的人黑压压一片,近百辆小汽车排出了几条街去,人声车沸全在悠扬的风琴声中成了渲染喜气的背景。下午是在戈登路大华饭店举行的中式宴席,楼上楼下,放眼望去,红锦缎的桌面上满是珍馐佳肴。
总之,毕庆堂给了她一个奢华世俗却不失浪漫气息的结婚典礼,繁花似锦的婚礼令身为主角的谭央都觉得眼花缭乱,她对自己的婚礼最深刻的记忆却停留在与嫁衣有关的两个细节上。
婚纱是量了尺码从英国运来的,奶白色的花冠婚纱镶着层叠薄透的蕾丝,镶宝石的丝花头箍固定了长达十几米的头纱,婚纱是结婚前一天才拿到的,也没时间演习,如此逶迤的长纱拖在地上,一不小心就会惹来麻烦,一路上,毕庆堂至始至终小心为谭央扯着,尤其转弯的时候,唯恐绊到她,到了教堂一下车,他又叮嘱两个年龄稍大的花童替谭央拉好头纱,说是拉得好了,下周毕叔叔请你们吃起士林。
喜宴上穿的旗袍,面料是有“一寸黄金一寸纱”之称的香云纱,面料娇贵,怕出皱,连坐都不敢坐,摇摇欲坠的高跟鞋更叫谭央苦不堪言,应酬宾客的空隙毕庆堂就把谭央拉到休息室,叫她脱了旗袍和鞋在沙上好好歇一歇,他自己去外面和人拼酒。
无论怎样的时代,能叫一个女人铭记一生的永远不是婚礼的形式,而是幸福的内涵。她的辛苦和不适他都惦记着,还当成大事去解决。谁不是寻常夫妻?幸福,也是细节上点滴的积攒。
参加婚宴的宾客直到十点多钟才算是散尽,谭央早被毕庆堂打到休息室歇着了,还拜托方雅和赵绫陪她,赵绫急着回家看孩子,一早就走了。毕庆堂站在大华饭店的门口送宾客们离去后,终于来到了休息室门口,他收拾好疲惫的神色,笑着敲门,“小妹,穿好衣服,我要进去了”。方雅在里面嘻嘻哈哈的说,“假正经什么,你直接进来好了!”毕庆堂不理她,她却走过来打开门将毕庆堂拽进屋里去,嘴里念叨着,“你看你多有眼福啊!来的正是时候。”方雅边说,边晃悠着手里还剩半杯酒的高脚杯。
屋里,谭央倚在沙上熟睡,鬓凌乱,脸色醺红,一派娇媚之气。旗袍搭在扶手上,身上盖着毕庆堂宽大的西服外套,她蜷在衣服里,一只衣袖滑落下来,看见她好看的玉臂和琵琶骨,以及胸衣的浅粉色带子,女人诱人销魂的体态和孩子不谙世事的神情揉捏在一起,再铜墙铁壁的男人心也会被消磨,更何况,还是一个爱她的男人,毕庆堂瞪大眼睛怔在那里。
方雅放下酒杯,趁毕庆堂不备,从后面使尽气力一推,笑着说,“你还不快去!”毕庆堂毫无防范的向沙上倒去,快贴在谭央身上的时候,他右臂一力,撑住了沙扶手,随即重新站起,扶了扶衬衫的领口,毕庆堂回身质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方雅摆出天真的样子眨了眨眼睛,“没想到我儿媳妇的酒量这么差,没灌几杯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庆堂啊,你打算怎么谢我啊?啧啧,等一下子你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喽!”毕庆堂登时气得脸都白了,怒气冲冲的大声说道,“我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都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又不是要逼良为娼!你把她灌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方雅撇了撇嘴,自讨没趣一样,转身要走,“得了,好心也讨不得一个谢字,我走了,交给你了!”毕庆堂不耐烦的把她拽回来,“谢谢你,帮她把衣服穿上!”说完,毕庆堂出去关上了门。方雅在屋里一脸不解,随即大惊小怪的喊道,“你不是好几年前就同谭小姐好了吗?现在还没碰过她啊?毕庆堂,你也窝囊废了一回呀!”门口的毕庆堂往死里砸门,“你就不能小声点儿?整天跟我们摆长辈的谱,可你还没我们小妹一半儿懂事!”方雅边替谭央穿衣服,边撒泼的用更大的声音喊,“庆堂,娶了媳妇,你了不起了?”
用外衣裹住谭央,毕庆堂把她打横抱出了饭店,秋晚风微凉,谭央躺在毕庆堂的怀里,外面路灯橙色的光透过车窗照在谭央醉红的脸上,她一味熟睡,像一只小兽,毫无戒备的把自己交给充满险恶的世界。刚刚被冷风一吹,毕庆堂的酒劲儿也上来了,头觉得晕,抱紧谭央伏在她耳边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的馨香。他觉得自己醉得更深了,喃喃自语,“睡得这样死,真可恨啊!”
第二天一早,谭央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曙光从大红的窗帘透进来,将原本满是新婚喜气的房间映出一派甜腻的氛围。宿醉后,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她现自己还是穿着那件香云纱的红旗袍,上面盖了被子。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上,余光落在台灯罩上的红喜字上,谭央腾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就听旁边的毕庆堂也笑开了!谭央转头看,就见毕庆堂靠在沙上,白衬衫敞着口,身上搭了个毯子,他头靠在沙背上,眯着眼看着谭央笑。
“大哥,我,”谭央愧疚的看了一眼窗外的朝阳一片,嘀咕着,“怎么都这时候了?怎么不叫醒我啊?”毕庆堂来到床边坐下,抬手去摆弄谭央的耳坠,懒洋洋的说,“叫醒你?想让我昨晚叫醒你啊?那你想醒来后干什么,嗯?”被他一问,谭央红着脸,有些负气的揪着被角。毕庆堂抓过谭央的手轻嗅着,“小妹,你昨晚真是醉了,会什么都不记得的,”他边说,边蹬掉了脚上的皮鞋,“现在也不晚。”
谭央无意间瞄到对面墙上的挂钟,正指到六点一刻,她猛地掀被下了床,“今天是周一,我要去上课!”毕庆堂一把没抓住,她就光着脚在地毯上噔噔跑了几步打开了房门大喊,“吴妈,我要去学校!书包放哪儿了!”毕庆堂怕外面的仆人听见,只得压低声音,气呼呼的说,“你给我回来!小妹,今天不许去学校!”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音乐——《合久必婚》李克勤(粤语版)
歌词:
我大概未算学懂保护别人
才无名无份以致我们拖拉至今
令你未放心全程做我一世情人
彷佛还未够相衬
大家忙
多么漂亮理由
爱不够
只不过是借口
凭我爱你这么久
亦没信心走出教堂
没理由
为何未够好(你对过谁好)
请听我预告(怎么知道)
就算跟你未游尽花都
可给你的都会做到
并未求什么
唯一志愿想你安好
谁能及我好(你有你原因)
我也想知道(怎么知道)
就算这相貌从未讨好
总可当跟椅垫共老
任地厚天高
回家也都想得到拥抱
除非这感情你不希罕太易得到
我愿意 向前行
再绝望亦不相信未结婚便要分
每一步都离结局更近
大家忙
多么漂亮理由
爱不够
只不过是借口
凭我爱你这么久
亦没信心走出教堂
没理由
为何未够好(你对过谁好)
请听我预告(怎么知道)
就算跟你未游尽花都
可给你的都会做到
并未求什么
唯一志愿想你安好
为何没结婚(你有你原因)
我也想知道(怎么知道)
就算这相貌从未讨好
总可当跟椅垫共老
任地厚天高
回家也都想得到拥抱
除非这感情你不希罕太易得到
明日若然你要我抱一抱
明日若无法遇见更好
我答应最早来到
☆、26.(24)燕尔
谭央这厢的求知若渴,急匆匆的赶去上学,毕庆堂那里一肚子火又没处说去。毕公馆的仆人们现男主人昨天刚结了婚便气不顺,哪敢怠慢,一个个噤若寒蝉。下午的时候,谭央终于下学回来了,见佣人们掂着脚尖走路,谭央便问怎么了,陈叔说少爷在楼上睡觉呢。谭央想了想,就拎着书包去一楼的小起居室做功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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