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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碧檀记 番外完结 (雯舟舟)



谭央本也是跟着难过流眼泪的,可是看徐治中此刻的情形,便知他是迷了心智、伤了本心了,连忙按着他的肩唤着,“治中,治中你不能再想了,你不能把这件事记得这么仔细,你最亲近的人死的再惨,你也还是要活着的,所以你也只有记着他的死,忘了他死时的情形!”说着,谭央眼前莫名的浮现出表叔死后那青黑狰狞的样子,以及父亲临终前虚白浮肿的脸庞,她知道,那是肾脏功能严重受损后的面容。

徐治中紧闭着双眼无力的缓缓倒在谭央的怀里,一面抽噎,一面无助又委屈的说,“央央,我没用,我怕死,越来越怕死,我怕死了就见不到你了,我怕我死了,没有了湘生,连你都拼不出来我!”谭央流着泪,哄孩子一样的拍着徐治中的后背,“不会,你不会死!”“打仗的时候,那么多的人都死了,可我觉得自己会是个例外,或者说每个人都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就像湘生,这次去罗店的路上他还说,从罗店回来他就要和隋小姐办婚礼,也许仓促了些,可情到浓时不屑再等了,他还笑话我是个温吞人,磨磨蹭蹭的,只怕我把你娶回家时,他和婷婷的小孩都会叫爸爸了!”

“当时,我特别羡慕湘生,可我知道,感情与感情不同,我们不一样,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个慢功夫,你不会那么快的完全放下,所以我不能急,逼得太紧你就会拒绝会逃开。我心里很清楚,那么大的隔阂摆在那,以你的为人,绝不会回头。而时间久了,无法相伴不能回应的爱,再深厚也会变浅变淡。所以只要我有那个耐心,三五年后,你终是我的,终会和我生活在一起。甚至于我敢说,二三十年后,我们之间的感情会不逊于当初的你们,因为你心底里,对我的每一言每一行都是认同的,因为在婚姻中,不仅需要情深似海的爱情,更需要步调一致的价值观念与人格准则!我所要做的,就是掌握好眼前的节奏与分寸。可是,可是这场战争!”徐治中的语气里逐渐带了怨恨与不甘。

“你知道我有多恨这场战争吗?它打乱了一切,我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完全受它的支配与主宰,我的生命,我的感情,我的尊严,全都被它蹂躏的面目全非。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所以我想马上得到你的爱,全部的爱,我等不及了,我想死而无憾!可是爱这东西太虚无了,我抓不住,我只有把所有的教养修为都抛在脑后,恶徒一样的扒你的衣服,占有你的身体。这就是一场战争里暴露出来的我的本性,战争前,我冠冕堂皇的说不找妻子是怕自己死在战场上,辜负了人家姑娘。可是仗打到这个程度,我那么爱你,却只想着满足自己禽兽一样的欲望,而枉顾了你的感受伤害你。”

谭央看着她怀里那张痛苦万分的脸,柔声安慰,“那不怪你,你也知道,都是战争。再说,爱一个人,想得到她,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不要自责!”徐治中叹了口气,“可是你不愿意呀,这和强/奸有什么区别,我现在特别庆幸,庆幸刚才我回过味儿,清醒过来了。不然的话,若真做了,那我明早就一个人去罗店,我甘愿求死,也不敢再回来面对你。”

谭央一滞,她认同他的话,日复一日的春秋更迭中,他们迟早会生活在一起,但是这场战争,改变了太多。想到这里,她暗自下了决心,这决心后,虽是满腹的绝望难过,她还是鼓足勇气笑着说,“谁说的,我愿意。”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去解徐治中衬衫的衣扣,她的手一碰到徐治中,便明显感觉到他胸膛上一震,当解第二个扣子时,他忽然气息不稳的按住了她的手,急迫的从床上站起身,走到窗边,站住了。

窗子下面的书桌上有凉水瓶,徐治中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凉水,咕噜噜的喝了下去,轻轻放下水杯,再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稳温和,“央央,虽然我很想,但是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你,我这辈子都会看不起自己。人这辈子,总要在尽如人意和无愧于心上取舍,而我,情愿选后者。”听了徐治中的话,谭央很是信服的点了点头,这恰巧是她最欣赏他的地方,恰巧,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徐治中慢慢系上衬衫的领扣,思量良久,认真的说,“央央,我们结婚好吗?在你还不能完全接受我的时候,我们可以不住在一起,我就是希望,希望我活着的时候,能听见别人大大方方的叫你徐夫人,也希望,”他眼神黯了黯,“也希望倘我死了,你能作为徐夫人,站在我的灵堂,坦然接受别人的吊唁,若能如此,”徐治中神色一凌,“生而无憾,死亦无憾!”谭央眼里带着泪,点头轻声应承,“好。”

徐治中独自去了言覃的屋子,睡下了,再醒来时便是天光大亮,他听见谭央在外面的房间走动,初冬时节,外面的太阳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自小便勤勉克己,这些年来,一睁眼就要起来读书办公,可这次,他却懒床了。躺足了半个钟头才起来,洗漱完毕后,谭央把粥端到桌上,他那件袖口沾着血污的军装也被洗净了,放在炉旁烤着。

军旅十载,这市井人家般的温暖安闲却是徐治中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望着谭央的侧脸,那幸福便如一池春水,清凌凌的满溢出来。

出门前,他忐忑不安的回头看着谭央欲言又止。“怎么了?”“昨晚的话,还算数吧?”谭央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徐治中见状便咧嘴笑开,还趁热打铁的追问,“那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好些。”谭央低着头,不暇多想的回答,“你说了算。”

徐治中脚步轻快的下了楼,楼梯的转角处,他还回过头冲着谭央绚烂无比的笑,那副样子就像是个从未经历过死亡与血战的干净少年。

这世上的感情形态万千,无关乎优劣好坏,可有一种,却总能给情感中的彼此带来正面的力量和向上的精神。

李副官神色古怪的看着开门上车的徐治中,又瞅了一眼表,试探的问,“是我表坏了吗?这都快九点了。”徐治中点了点头。“师长你才起?”徐治中又点了点头,面有赧色。李副官扑哧一下笑了,凑到徐治中耳边促狭道,“怎么样,您这万年不坏的金身,昨晚破了?”徐治中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胡说什么?”李副官闲闲的笑了,“昨晚看你上楼时的样子,我就知道,肯定要出事!”徐治中闻言恼怒道,“那你怎么不拦住我?”李副官挑了挑眉,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徐治中懒得和他歪缠,去车座下面翻东西。

“师长,你找什么?”“日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挑个日子结婚!”李副官砸吧了砸吧嘴,“师长,你可真是个好男人,还挑什么啊,就这周末吧,兵荒马乱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呀!”徐治中锁着眉头,“那怎么行,人生大事,太随意委屈了央央,”说着,他指着日历,“就两周以后吧,十一月十四日,旧历十月十二,还是个周末。”

说罢,徐治中命令司机,“咱们先去随园。”李副官笑问,“您是要回去取老夫人的戒指吧?”徐治中笑着点头,一脸的幸福满足。

谭央上午到军队的临时医院时,就看见隋婉婷失魂落魄的坐在房间里,也不出声音,一味的流眼泪,凄凄凉凉的模样。到了下午,她就又出来换上衣服,照顾伤员了。可就在大家暗叹这姑娘的刚强勇敢时,两天后的一个傍晚,隋婉婷忽然疯了般的嚎哭起来,劝都劝不住,在一旁的林稚菊和几个护士将她按住,而后隋师长和夫人赶到,接走了她。下了手术的谭央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林稚菊无奈的叹了口气,于心不忍的说,“隋小姐寄希望于能给章将军生个孩子,可就连这最后的一点点希望,老天也没能成全。”谭央心酸无比的说,“这姑娘,真是叫人疼,怎么偏偏老天不疼她!”

闻着空气中隐隐传来的血腥味和硝烟味,谭央对战争打心底里厌恶起来,若是没有战争,章湘生与隋婉婷,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以章湘生的为人,以隋婉婷的品性,这该是多么美满的一段姻缘啊,只是这场战争!

这天晚间,徐治中将一枚西瓜碧的老银戒指戴到了谭央的手上,看着一脸笑容的徐治中那坦荡正直的气度,谭央在心中对自己说,该知足,这样一个男人,连老天都要偏疼他,她更要待他好些了。

那个周日的晚上,谭央送言覃回毕公馆,毕庆堂站在门口等她们,看见谭央后也只是谨慎又简短的寒暄了几句。自那次他们在电话里争执后,毕庆堂与她说话时便总是很小心翼翼的,甚至每次说话时,谭央都能明显感到他是认真思量过才开口的,这太不像他毕庆堂一贯的性格与为人了。就连几个月前她说她在军队里做临时医生,这样他从前铁定会跳着脚反对的事情,他也想了很久才说,“注意自己的安全,别太累了。小妹,其实你做什么都好,只要平平安安的就行。”

谭央把女儿安置在房间后下楼时,正听见毕庆堂在楼梯口打电话,正说着香港啊,码头啊,厂房啊什么的。淞沪开战以来,很多生意人都将工厂买卖内迁,之后再举家搬过去。谭央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返身回到楼上,把正在捧着大白猫玩的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也许下一个周末,下下个周末,这里就人去楼空,再也见不到了,对于这个,她怕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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