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得我来不得?谁说女人就不能来了?”卫嫤胆子大,却不代表脸皮厚,说到底她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这一层纸被撞破立即就挂不住了,后面那句完全没了一代女霸该有的气焰,“我看过了,其实也、也没什么好看的,我……还是先走了!再见!”找不出合适的词藻来描绘这情与欲的交融,她脑子里鸿蒙初开,唯一的想法也只有是立刻逃出这是非之地。
呜,难怪她从一进来就觉得不对劲,那小树林里的男男女女哪是晾衣服啊?分明是……
呸呸!这下真的糗大了!
“站住!死丫头,坏了小爷的好事就想一走了之?上次那笔帐我还没跟你算!”确定她身边没跟着其他人,曹游放下心来,再看她诺诺的模样,自然给自己长了些气势,连说话的语调也莫明高亢了几分。
“上次?什么账?茶钱还是酒钱?堂堂国舅可不在乎那一点。”卫嫤讪讪地笑,装傻。
“你少跟我装蒜!”曹游双手撑着光溜溜的身子往外爬。哗啦啦的水声再度响起,他喘了好一会儿,却仍旧在桶里扑腾。卫嫤一脸奇怪地打量着他,直看得他又羞又恼。
“啧啧!小短腿啊,不够瞧的啊!”卫嫤看了一会,居然越看越高兴,竟也不急着要走了。
“你说谁短腿?有本事你别跑!”那木桶太深,曹游的腿又太短,连跨了几次都没成功,好不容易将一条腿搭上去,却卡在了桶沿出不得出,进不得进。偏生春花姑娘听见左相千金的大名,早就吓得缩成了一团,瞅着曹游荡着双腿爬来爬去也不敢吭声。
卫嫤终于认同了卫梦言的话,这样的货色真不够让她记着,既不经打也不经看,腿儿比大黑还短。她扫兴地摇了摇头,从腰上扯下绳索向春花姑娘比划,“春花姐姐,向你借点东西,改天再还!”说着指了指挂在屏风上的衣物。
春花默默地点了点头,陡见曹游转脸瞥过来,立即抿紧了唇,连大气也不敢出了。显然这两个混世魔王都不是小小青楼女子能够惹得起的。
卫嫤笑嘻嘻地把玩着手里的长索,将铁钩甩得呼呼作响。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曹国舅终于没在桶里淹死,好不容易双腿着地,他刚想说点什么,却猛觉头顶风声厉厉,抬头正暼见一道寒光闪过,春花在身后发出一声尖叫,吓得他脖子一缩就地一滚,红影夹着香风掠过,立时遮住了视线。他一时没站住,整个儿向前扑倒,手指在空中抓来抓去,却没够着想揪住的东西,倒是拉坏了宫纱,拖倒了屏风。
“不跑才是傻子。”卫嫤吐了吐舌头,收回铁钩,带着一件红绯绯、香喷喷的外衫,翻身跳窗遁去。屋内砰砰嘭嘭一阵乱响,完美地掩盖了她轻快的脚步。
“卫嫤,你给我记着!”
曹游在一堆薄纱中乱滚,可是怎么也钻不出来。
春花爬出来帮忙,反倒被他带倒在地,两人滚着滚着,居然将床架也扑倒了。
廊下守夜的狗腿打了个呵欠冲着手臂上的小虫就是一巴掌,他颇具自豪地对身边的龟公笑:“国舅爷可真是威猛,居然能和春花姑娘弄出那么大响动……”
那龟公瞌睡连连,只是下意识地点头,根本没留心他说了些什么。
庭前一片红云飘然掠过,两人都只当是在做梦。就这样,卫嫤大摇大摆地走了。
“来人,来人啊!”挣扎了半天,曹游终于扯开嗓子嚎起来。
卫嫤不理会身后的狼哭鬼号,她一边跑一边套上“借”来的衣裳,便折下路边的一枝梨花充作簪子,她笨拙地为自己绾了个单髻。跑到墙跟底下,觉得还不够,又顺手拣了块肚兜蒙在脸上,丝绦系紧,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这下予聆总该认不出了吧?
她的脸还有些红,气还有些喘,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无数青蛙蹲在田地里叽叽呱呱地唱歌,被这院子里的香风一熏,更是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
硬撑着一身疲惫,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墙边。借着树影的掩护,将铁勾搭上墙头,腾身翻爬,等到双脚落地,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沉淀。
曹游的嚎叫引来一片喧哗,“嫣人笑”里点起了火把,人声由远及近。
望着火光浮动的天空,卫嫤微微抿紧了唇,确信没有人发现她爬墙逃走,才手脚麻利地收起了铁钩,靠在墙根顺气。曹游给她上了一堂生动活泼的观摹课,这后果是大大的不妙。
她摸摸心口,想按住杂乱的心跳,却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按在了“灼花令”上。
脑子里那明晃晃的八个字疯狂地盘旋起来,灼灼其华,桃之夭夭……灼华?卓桦?
白衣少年的清澈的笑容在记忆里翻滚跳动,像是煮沸的开水,那该死热意又涌上来了。
天哪,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些鸡零狗碎?她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才好。
墙内的响动渐渐平息,四周又恢复了夜的宁静。
此处是“嫣人笑”后墙外的一条小巷,借着墙内的火光可以看清对面高高低低的屋宇。深夜静谧,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巷口微亮,映出几道或坐或立的人影,三四个人正堵在路上聊天。
卫嫤慢吞吞地向外走去。
“这位大哥,请让让。”接近巷口,面前赫然多了一座人形大山。她退后两步,抬起了头。
巷口伫立的汉子身量很高,宽肩傍,背着光看不清长相,其他三个人比他短小精悍一些,但并排站在巷口就活脱脱是一堵墙,一条小路被他们塞了个严实。
扶城里设有“宵禁令”,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游荡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善类。
卫嫤皱了皱眉,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这儿除了巷口还有些光亮,身后竟是黑黢黢的一片。
不爽!她在心里飞快盘算,试图绕过这几人,却忽然听见对方笑了一声,那笑声十分张扬,居然还带着几许刻意而为的邪佞,一听就不像是好人。
“好香啊……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嫣人笑’的春花姑娘?大半夜蒙着脸不敢见人,可是出去私会情郎啊?”那人说着,竟然俯下身子凑上前去,一股臭哄哄的酒气喷在卫嫤脸上。
卫嫤忍无可忍地屏住呼吸。
“谁不知道春花姑娘是我们国舅爷指下的?背着国舅爷出来见别人,可是了不得的大罪哪。”另一人咂巴着嘴,伸手就要捏卫嫤的下巴。
卫嫤凤目一寒,侧脸避开。
发间梨瓣零落,她悄悄伸手,捞了两片置于掌心。
“怎么?不说话还是哑巴了?别怕,只要姑娘愿意陪我们几个玩玩,一切都好说。爷儿几个高兴了舒畅了,自然不会将今夜的事说出去……不过哥哥们有得是闲功夫,就不知春花姑娘这娇弱的身子顶不顶得住,上次你那个好姐妹,啧啧,死得倒怪可惜的……”
死了?被杀了?卫嫤有点听不明白,但有一点却再清楚不过,杀人者,须以命偿之!她柳眉一轩,竟在这一刻动了杀意。
她继续后退,一直引着众人退回了墙角的暗处。
要杀人,也不能在闹市附近,小巷子里倒是刚刚好。
她之前只是想脱身,这一刻,却打算替天行道。
“老弟,不要说得那么直,你瞧,春花姑娘害怕了,想躲着我们呢?”一人插言道。
“非也,这可人儿是个惯知风月的,禁得住苏公子的十大酷刑,又岂会怕这个?你瞧瞧,她连地方都给我们选好了。”
墙内枝枝蔓蔓地伸出了一丛梨花白,几个无赖低笑起来,又一次拉近了与卫嫤之间的距离。
卫嫤无声地把玩着手里的梨花,对她来说,一花一叶皆是杀器。
“我的好姐妹是你们弄死的,是真是假?”她压低声音,盯住带头那大汉上下滚动的喉结,微微眯起了眼睛。
“春花姑娘,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嫣人笑’的姑娘能死在男人身下也是种幸事,总比死在那些公公手里好啊。人间地狱与西方极乐就差那么一点点,就看姑娘们怎么选了。”无赖们都哄笑开来。
“杀人者偿命。”她幽幽地道,任花瓣滑入指缝。
“对啊,杀人者偿命,哥哥们今天就想见识一下春花姑娘想让我们怎么偿命。”他们笑得越来越大声,完全未将卫嫤放在眼里。
手腕绷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数着:“一!”
他们还在笑,离她越来越近。
春花姑娘的衣裳上透着一股香腻的甜味,拂得她心头发慌,强忍着心头的不快,她慢慢数道:“二!”
“春宵一刻,莫负良辰,哈哈哈哈哈……”笑声近了,却不似之前听来的清晰,反倒有些风熏草暖的意味。
卫嫤扣紧花瓣,红唇微启:“三!”
暗器尚未及出手,她突然觉得眼前一花,逆光的影子变成了重叠的山峦,她猛地扶住了墙面。
糟糕,身体支撑不住了!不对,不是这种感觉,就算支撑不住,也只是感到累,而不会五感尽失,这究竟是怎么了?她挣扎着甩了甩头,眼前的一切却越来越模糊。
香,春花姑娘的衣裳,真的很香……天上梨花似厚雪飘落,一瓣瓣落在衣间,她软软地倚在墙上,无力地松开了手。手里被捏皱的那两瓣梨花随着其它花瓣一道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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