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燕绥从前只看到岑三娘清丽如画的淡雅,从来不知道盛妆打扮的她能这样美丽。一时间竟愣愣的出了神。
岑三娘被他的目光止住了脚步:“这身打扮不合适?”
“不是。很美,我看傻了。”杜燕绥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自嘲道。
他心里有些发酸,他记得他曾问过,会不会看错了人,袁天罡说的女子应该是美艳至极的六娘。滕王当时答他,放眼望去,他只看见一个岑三娘。杜燕绥觉得此刻自己才明白,滕王的眼光比他老辣太多。现在的岑三娘和岑六娘站在一起,绝不会输她半分的。只可惜,她的心里还没有自己。杜燕绥低下了头,“坐下吃吧,别误了时辰。”
岑三娘哪里知道杜燕绥此时的复杂心思,很开心的坐了。她喝了小半碗粥,吃了两只包子。
“怎么吃这么少?”杜燕绥有些奇怪。
岑三娘当然不好意思告诉他,万一在宫里想如厕会有多麻烦,随口说道:“没睡够,胃口不好。”
“回来好生歇歇,明天认亲会很累。”杜燕绥说道。
岑三娘这才有机会问他:“究竟有多少人?我怕备的礼不够。”
杜燕绥突然想逗她:“那怎么办?”
岑三娘傻眼了,问她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她咬了咬唇:“早晨尹妈妈来说,从宫里回来不用去请安。你再备份名单给我,我去东市买。”
她的银子啊,捏在手里能用的现银不过五千多两。添几十份礼,至少要多花几百两银子。
见她肉疼的皱眉,杜燕绥又是愧疚又是好笑:“傻子,不知道让我帮你么?”
“你帮我买去?”岑三娘眉开眼笑。
杜燕绥嘴角微微翘起:“先前递来的名单既然有误,怎么也不会让你出丑丢脸的。放心,我都备好了。”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岑三娘松了口气,由衷的说道:“你真好。”
杜燕绥心头一热,连日来奔波忙碌的疲惫一扫而空。就因为她夸了自己一句好?他微微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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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一)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都城是大唐长安。最恢宏的宫殿是大明宫殿宇群。后世已见不到它的全貌,只举一个事例就能简单直观形容它的规模:一座大明宫相当于四个北京紫禁城。
岑三娘带了阿秋坐马车。杜燕绥骑马。
他身边带了个长随。
岑三娘出府上车的时候才看到。黑瘦个儿,穿着短襦箭袖衫,裤脚扎进了牛布短靴里,腰间挎了把扑刀,正是黑七。她不觉多看了他几眼,黑七举手抱拳,瓮声说道:“黑七见过少夫人。”
说罢便翻身上马,脸黑黑的,也看不出喜怒。
岑三娘撇撇嘴,心想我又不嫁你,你喜欢与否我才不在意。
杜燕绥背对着二人,正在问阿秋:“清晨寒气重,披风带了么?”
“带了。奴婢还备了热茶点心,抱了床被子。少夫人倦了还能睡会儿。”阿秋脆生生的答道,同时机灵的将披风递给了杜燕绥,“给你。”
杜燕绥愣了愣,心想他不过是问一问罢了。见阿秋笑得意味深长,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了披风,喊了岑三娘一声。
岑三娘抬头看他,杜燕绥笑了笑:“别凉着。”
他熟练的结着披风带子,岑三娘越过他挑衅的瞪了黑七一眼。她得意的看着黑七扭开了头,向杜燕绥伸出了手:“扶我一把。”
杜燕绥扶她上了马车,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他骑着马伴在马车旁,黑七默不作声的跟着,一路无语。
马车出了坊门,驶上丹凤门大街时,天还黑着。岑三娘打了个呵欠,问阿秋:“什么时辰了?”
“姑娘,卯初了。”
“卯初啊?”岑三娘苦笑,岂不是寅时就被杜燕绥叫起来了?怪不得自己被马车摇晃着想睡。
她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四周黑漆漆的,只听到车轱辘声和马蹄声。渐渐的,又出现了星星点点灯火,丹凤门大街在隐约的光晕中显得更外空旷。
“那是上早朝的官员们。”杜燕绥挨近了马车,给岑三娘解释。
“同志们辛苦了。”岑三娘喃喃的感慨着。
杜燕绥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岑三娘笑道:“我说起这么早,很辛苦。”
杜燕绥误会了她的意思,轻声说道:“忍一忍,等皇上早朝毕,磕了头谢恩就能回家歇着了。”
岑三娘嗯了声,放下了轿帘。
黑七和阿秋都不能进宫,马车停在了丹凤门外。
下了马车,岑三娘仰头看了看高耸的宫墙,心里模糊的想起那一世的《大明宫词》。
“三娘,你不用再惦记宫城了。他和你没关系。”杜燕绥满脸懊恼,他一直没有机会和岑三娘说那枝钗的故事。误以为岑三娘还想着那一年的玄武门之变。
“哦,我只是好奇。”岑三娘拢紧了披风。春寒料峭,她只穿了件连身轻衣,有些冷。
杜燕绥朝她靠近了些,手悄悄从披风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那年我进宫见先帝,在偏殿坐了一整天。见我是小孩子,没有人搭理我。口渴,很饿,一直忍着。”
他的手很暖,岑三娘像捧着暖宝宝似的,用心的听着:“后来呢?”
进宫(二)
杜燕绥笑了,一双眼眸在隐约的光里熠熠生辉:“后来先帝见我,第一句话是,你既然能忍,朕便给杜家一个机会。”
岑三娘听懂了他的意思:“先帝故意不给你吃喝,想看你的心性如何是么?你放心吧,进了宫,我再好奇也不会东张西望,随意走动的。”
杜燕绥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目光中隐隐有些歉疚:“忍过这一时就好。”他嘴皮嗡动,想要说什么,最终紧紧抿住,没有说出来。
他是想说,等过了这阵,将来她若想离开,他会给她安排新的身份吧?岑三娘垂下双眸:“你好像觉得特别亏欠我似的。”
她记得滕王放火烧芦苇滩,杜燕绥发现她没死时激动的模样。那时的他和现在叛若两人。那时她以为劫后重逢,人再激动再高兴都是极正常的。换成自己,她也会激动万分。可现在岑三娘不这样认为,杜燕绥心里的秘密太多。就像她想不明白乐游原上再见面时,他为什么不愿意和他相认。下一刻,却能坦然的对百草承认自己用过空青的身份。
“以后我告诉你。”杜燕绥松开了她的手:“接咱们进宫的内侍出来了。”
丹凤门是太明宫的正宫门,如无大事并不打开。出入都从正门两侧的望仙门和建福门入。
杜燕绥递了宫牌,说明事由之后,他们大概等了半个时辰。这时,望仙门出来几名内侍与宫婢,抬着一乘青帘小轿。
杜燕绥低声说道:“别怕,我就在你旁边。”
岑三娘点了点头,上了轿。听到杜燕绥与领头的内侍说笑了几句,轿子离地,晃晃悠悠进了宫。
她老老实实的坐在轿子里,想着杜燕绥就在身边,一点也不害怕。
足足走了有半个多时辰,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下了轿,天色已蒙蒙亮了。岑三娘飞快的扫了一眼,今天是个好天气啊,东方一线太阳初升前的紫气。眼前是座秀美华丽的宫殿,正中匾额上书蓬莱二字。她看了一眼,就老实的低着头,跟着杜燕绥一起,由内侍引着进了旁边的偏殿。
“杜将军与夫人暂且歇着,静候皇上召见。”内侍行了一礼出去了。
不多时,又有两名宫婢端了茶水点心进来。
四名宫婢和两名内侍在殿内静静的站着,门口还有两名。
解了披风交给一名宫婢收着,岑三娘和杜燕绥安安静静的变成了椅子上的两座木雕。时间一长,岑三娘就坐不住了。这种挺直腰板坐半边椅子不能靠,不能动,太难受了。她悄悄的瞄了杜燕绥一眼,见他坐得四平八稳的,心里阵阵叫苦,这坐功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练出来的。她现在很想站起身伸懒腰。
杜燕绥含笑朝一名宫婢招了招手。待她近前,轻声说道:“麻烦引我夫人前去更衣。”
古时更衣便是如厕,就像现在说我要去洗手间,比直接说我要去厕所嘘嘘更文雅。
岑三娘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她实在坐不住了,溜哒几步也好。
那宫婢就对岑三娘行了礼道:“夫人请随小婢来。”
岑三娘一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杜燕绥。
“速去速回,免得误了皇上召见。”杜燕绥说这话时却盯着那宫婢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告诫。杜燕绥在宫中行走,不比一些外臣。千牛卫将军一职,外臣敢惹,宫里的内侍宫婢们却是惹不起的。岑三娘放心了。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领着岑三娘的宫婢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出了偏殿还主动向她解释:“如无大事,早朝辰中就完了。还有半个时辰,夫人不必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