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三娘纳闷的想,杜燕绥有什么对不住自己的?不会是抢在滕王之前得了个赐婚吧?可这也算不上对不起她。她又没和滕王山盟海誓,算不得拆散了他们。
“若不是你认出了我的荷包,让我知道你拥有了那枝钗,我可能还留在滕王身边,不知何时才能光明正大的回到杜家。那时候,你是我唯一能把握的机会……如果你被烧死在芦苇荡里,我就算回了杜家,也不可能得到皇上信任提拨。出头之日遥摇无期。”
许是闷在心里太久,一口气说出来之后,杜燕绥反而轻松了。
岑三娘想起了住在芦苇荡里的日子。那时他找到她,那么激动……她心里阵阵难受,原来是害怕自己死了,他再不能出头。
她赌气的翻了个身,心想,看吧,这就是听大实话的后果。虽然知道杜燕绥一开始是冲着那枝去的。但听他说出来,却忍不住生气。
“那枝杈是先帝用来诱建成余党,我知道,却不知内情。先前我也以为你是隐太子血脉。自我祖父逝后,大伯与公主牵进废太子谋反一案被斩,我父亲被夺了爵,贬到岭南为官。杜家一厥不振,只有我一个男丁。一路护送你至长安,我其实和你外祖父打的是同样的主意,以你为诱饵,将不死心的长林军余党一网打尽,立下大功,恢复杜家昔日的荣光。那时候,在我心里,你的命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短短几句话,岑三娘脑中的乱麻找出了线头,疏理的清清楚楚。
“我记得裘家来抢百草,你拼了命的护着我们。后来你受伤,黑七带着你离开了。那一年你消息全无。是回了杜家,灭了李建成的余党,建了功劳。得偿所愿,所以……最好别再和我有交集是吗?”
岑三娘替他补充着后面的一段。她讥讽道,“可笑的是我外祖父,利用完女儿,又想利用外孙女。没想到他想占的功劳,被你抢走了。害我那一年戴着那枝钗提心吊胆,生怕你找来自投罗网。”
“我以为从此以后和你不会再有交集。”杜燕绥不知死活的又补充了一句。
“没事。你不是说过虽然皇帝硬要赐婚,只要我想离开,你会想办法的。你有什么计划吗?放心吧。我好歹会呆上三五个月,总不能一过门就暴病身亡吧?睡吧,明天还要认亲。”岑三娘冷冰冰的说完,再不肯开口了。”
她不会原谅他了。下午她的笑语欢颜仿佛还在眼前,杜燕绥拧紧了眉,难受得心阵阵抽搐。种因得果,他怎能怨她?他阖上了双眼,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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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安(一)
卯初,岑三娘梳洗已毕。
杜燕绥没有等她用早饭,在外间等她。
起居间摆了粥,面点和小菜。岑三娘恨恨的想,小气。想着今天认亲会累得半死,她喝了一碗粥,啃了两个小馒头,撕了半张胡饼,还消灭了一拌豆腐。吃的浑身舒坦,这才漱口起身。
见着岑三娘带了阿秋夏初出来,杜燕绥转过了身,眼神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了过去。
岑三娘穿了件朱砂红的大袖衫。没有用假髻,头发头顶绾成圆髻,正中插了枝纯金打造的大朵牡丹。金打成了薄片,花形立体,用的金并不多,胜在轻盈精巧。戴了钟形的金耳坠,简单却华丽。与之相衬,抹胸上也以金线绣就一枝牡丹。衣襟裙摆也以金线绣就了花鸟相衬。
鲜亮的衣饰掩饰了她仍单薄的身材,衬得面容娇嫩如花。
岑三娘没好气的说道:“不好看就直说。”
阿秋和夏初听她语气不善,心里不免惴惴不安,生怕杜燕绥生气。
岑三娘也觉得当着阿秋和夏初的面不该这样说。他不会真生气吧?她悄悄的看了他一眼。
杜燕绥穿了件朱底小团花的窄袖圆领襕袍。腰间革带上挂着银鱼袋,玉佩等物事。脚上一双皂靴,鞋帮雪白。戴着的幞头正中镶了块翠玉。灯光下肩背挺直,英气十足。她暗暗撇了撇嘴,你穿的倒是干练,引我认亲,你又不跪。想着自己裙子遮掩下的护膝,有些心安。打定了主意,打死她也不会往头上插几斤重的首饰。
杜燕绥笑了笑:“不论哪种红,都极衬你的肤色。首饰倒也简单。”
新嫁娘的首饰太简单容易被别人误会嫁妆单薄,看不起。
他语气温和,颇多赞美。岑三娘反倒觉得自己小气了。她低声解释道:“来的亲戚多,首饰戴多了,我怕头太重撑不住。”
“我是说你的衣裳够华丽了。这枝钗和耳坠配上正合适。”杜燕绥又是一笑,下了台阶,“走吧,先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
岑三娘在背后瞪了他一眼,不满的想,有话也不知道一次说完。她慢吞吞的落后半步,心里对支撑着杜家的老夫人充满了好奇。杜如晦的夫人呢,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杜燕绥步子迈得小,慢悠悠的领着她出了院子。
今日认亲会开国公府正门,府里的下人都早起了。府里四处灯火通明。
“出了这道穿堂就是外院。是国公府的正堂浩然堂,书房,花厅,僚属办公所在。今天认亲会在浩然堂。后院与前院正堂相对有两进院子。府里人少,祖母和母亲都住在第一进的正气堂里。燕婉住在正气堂旁边的跨院里。后面一重原是国公所居的养气居,现在锁着。咱们住的偏院原是内书房所在。我回家一直住着,成亲前才重新修茸粉过的。”
杜燕绥仔细的给岑三娘讲解着国公府的布置,倒让岑三娘忘记和他置气了。
请安(二)
穿过长长的回廊,进了门,岑三娘不觉一怔。
正气堂的院子里没有花草树木,青砖地洗得干干净净,院子极为宽敞。正北三级台阶之上是座重檐殿堂般的建筑。白墙乌瓦,大气庄重。院子两边各建有一排厢房。
李家的府邸是前襄武郡王所居,内院种满了花草树木。尉迟国公府的内堂也花团锦蔟。岑三娘没想到杜家主母所居的内院连盆花都没有。
她按下好奇心,规规矩矩的随杜燕绥上了台阶,进了正气堂。
正中摆了罗汉榻,两边一排官帽椅。铺了半新的锦缎椅袱。罗汉榻左边坐着满头银发的杜老夫人,右边坐着杜二夫人张氏,杜燕婉正侍立在张氏身旁。
两人进来,榻前已摆好了垫子。杜燕绥身先士卒的掀袍跪了,岑三娘赶紧跟上。挨个磕头敬茶。
杜老夫人和张氏在茶盘中放了红包,笑着让两人起了,便吩咐摆早饭。
岑三娘一愣,她才吃过了呀?她不敢问,低眉顺眼的站着,打算当回小媳妇侍候长辈。谁知杜老夫人一把拿着她挨着自己坐了:“咱们家人少,不讲那些虚礼。辰中族亲们就来了,坐下陪祖母吃早饭,可不能饿着了。”
杜燕婉扶着张氏起了身。张氏温和的对岑三娘说道:“三娘,你进了门,就是自家人了。听祖母的话好生吃饭。我且去歇歇。”
岑三娘起身行了礼,看着张氏脚步虚扶,神情疲惫,想起杜燕绥曾说过怕张氏一病不起的话,心里生出几分怜意。
尽管杜老夫人一味相劝,岑三娘也只喝了半碗粥,吃了个小馒头。她心里暗暗庆幸,还好吃了早饭才过来。否则,哪好意思大口开吃。
不经意抬头时,看到杜燕绥吃的大方。两碗粥,一碟金银馒头,一碟胡饼,三盘小菜清扫得干干净净。这厮胃口真好啊!岑三娘感概不己。
杜老夫人看着杜燕绥吃,笑咪咪的对岑三娘说道:“丫头,你以后别有什么顾忌。多吃点长胖一点,身体才好。”
岑三娘一下子想到大屁股好生养的话,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低声应了:“是。”
饭后,杜老夫人看了眼沙漏道:“你们先回吧,辰初记得去浩气堂。”
告辞出了正房,岑三娘瞪了杜燕绥一眼:“你怎么不告诉我要陪祖母用早饭?”
杜燕绥没有回答。
两人默默无语的回去。杜燕绥在西厢书房门口停下了脚步。岑三娘算着时间决定打个盹,养精蓄锐。也不理他,径直往正屋走去。
身后传来杜燕绥低低的声音:“告诉你,你还不是只会斯文的吃一点。”
岑三娘愕然。回过头,杜燕绥已进了书房。她恨恨的跺了跺脚,招过阿秋问道:“姑爷没吃早饭的?”
阿秋点了点头,眉眼带笑:“早饭姑爷只让端了少夫人那份。姑爷是担心您吃不饱。”
“胡说!我会亏待自己吗?”岑三娘嘴硬的斥了阿秋一句,悻悻的看了西厢亮起的灯光,旋风般的进了门,“盯着沙漏,我眯会儿,记得叫我。”
阿秋和夏初行了个蹲礼,相视而笑。
作者题外话:晚上继续哈。
认亲(一)
辰中,正是八点朝阳升起的吉时。
一阵密集的鞭炮声中,关闭了数年的蔡国公府两扇黑漆大门缓缓打开。
穿着簇新衣裳在门口迎客的是尹妈妈的大儿子,杜家管事杜知书。
他大约三十出头,穿了圆领青衫,腰间坠着一只半新的蓝色荷包。颌间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府中下人不多,他带了两个小厮在身边跑腿,堂中诸事早已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