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岑三娘就这感觉。本来就起得早,又折腾一上午的礼仪,她早就倦了。干脆起身对席间众人福了福道:“各位姐妹稍坐,三娘去更衣。”
她瞟了杜静姝一眼。杜静姝会意,也起身道:“三娘,我与你同去罢。”
两人径直离了席。
拐过回廓,见左右无人,杜静姝停了下来:“三娘,究竟有何事?”
岑三娘拉着杜静姝的手道:“静姝,我那六妹妹恐怕是来者不善。我不方便去见你九哥。你帮我悄悄带句话给他。让他当心岑六娘。”
杜静姝大吃一惊:“岑六娘难不成和我九哥曾经……”
“不是你想的那样。”岑三娘嗔了她一眼,叹了气道:“六娘与四娘交好不假。但我和她从来都不好。原在隆州我双亲过世,寄住在岑家三房。六娘好胜,处处和我做对。我离席避开,担心她会寻你九哥找茬。”
她其实是担心滕王不肯放过杜燕绥,又不能对杜静姝说实话。岑六娘从洪州来,她真不知道现在的六娘是否和滕王有瓜葛。岑三娘相信,杜燕绥一定会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让他留心的不是岑六娘,而是远在洪州的滕王。
杜静姝爽快的答应了:“行。我去悄悄告诉九哥一声。”
口信
六娘已坐到了杜燕婉身边。
“他就是三娘的未婚夫女婿?”六娘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嗔道,“没想到来长安赶上了赐婚。燕婉,你介绍你哥哥给我认识。我要看看你哥哥究竟哪点好,能配得上我家三娘。”
杜燕婉是个直爽脾气。见六娘说话行事大方,比韦家姐妹美艳却不傲慢,有了几分喜欢。起身挽了六娘,故意对着韦氏姐妹说道:“六娘,我带你去见我哥哥。他定会吃惊三娘竟然有这么美貌的妹妹。某些人原以为自己是凤凰,与你一比,才知道鸦雀为何物。”
韦小青顿时又炸了窝,站起身冷笑:“乡下来的土包子想飞上枝头做凤凰,这等场合,不过是想多认识几个年轻公子。杜燕婉,我劝你擦亮眼睛别被骗了。”
“燕婉,算了,我不去了。”岑六娘闻言委屈的埋下了头。
杜燕婉哪里肯依,瞪了韦小婉一眼,拉着她就走。
韦小青狠狠跺了跺脚,一把拉着韦小婉道:“姐姐,咱们还没贺喜九哥呢。一块去。”
韦小婉正伤心着,不想去。眼睛瞅着杜燕绥挺拔的身躯,不知不觉中已随韦小青起身离了席。
杜燕绥正被一众好友围着灌酒,见妹妹与一个美艳女子款款行来,正觉得眼熟,听到岑六娘脆生生的喊他:“姐夫!”
杜燕绥闻言呛咳起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他想起来了,这个身材高挑,美艳如花的女人正是岑家六娘。
杜燕婉赶紧介绍:“她是岑家六娘,三娘的堂妹。”
杜燕绥故作不识,揖首见礼。
“杜九哥,你没事吧?迟早要叫姐夫的么。”岑六娘调皮的说道。
杜燕绥正尴尬着,韦小婉插话了:“杜九哥,恭喜你了。”
韦小婉一双妙目望着杜燕绥,似嗔似怨。
杜燕绥不由得头疼,含笑谢过:“多谢韦妹妹。”
说完悄悄用脚踢了李尚之一脚。
韦小婉心仪他的事众人皆知,李尚之颇有眼色的提起一樽酒起哄:“杜九你今天可不准藏私。皇上赐了婚,你还没过我这关,想娶我表侄女,得看你有无酒量。”
杜燕绥偷偷瞪了他一眼,无奈之下只得接过酒樽畅饮,又引来阵阵喝彩。
“杜九哥,我也敬你。”岑六娘笑盈盈的拿起酒樽又给他倒了碗酒,低声说道,“有人托我带个口信给你。他住在怀远坊的福来客栈,请你空了去寻他。”
杜燕绥心里一惊,一口将碗里的酒饮尽:“那人何事寻我?”
岑六娘靠得又近了些,声如蚊蚋:“杜九哥去了就知道了。”
杜燕绥不动声色的后退,胳膊突然被人挽住,一看却是杜静姝。
“九哥,你叫我好找。我找你有事,你随我来。”她扯着杜燕绥往外走。
杜燕婉瞧着正想开口,杜静姝冲她扮了个怪脸:“七娘,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不由分说扯着杜燕绥走了。
杜燕绥一走,韦小青就道:“道过喜了,人也认得了。姐姐,咱们也走吧。”那目光瞟着岑六娘和她周围慕色而来年轻公子们,明明白白的嘲讽她本意并非是来认识杜燕绥。
岑六娘装着不懂,坐在杜燕婉身边与四周的公子们聊得开心。
韦小婉深深看了她一眼,拉住了韦小青:“妹妹,走吧。我倦了。”
离开了宴席处,杜静姝这才松了手:“三娘让我告诉你,当心岑六娘。不过我看七娘挺喜欢她。九哥,我是不是要去提醒姐姐一声?”
“不用。燕婉脾气直爽,眼里却揉不得沙子。现在告诉她,一来岑六娘瞧着没什么不对劲。二来燕婉非追根究地不可。她要是有你一半心思机灵就好了。”杜燕绥宠溺的看着杜静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回头你替我给李尚之赔个不是。”
杜静姝懂事的点头:“好。”
杜燕绥悄然离开李府,想着岑六娘的话与三娘的提醒,对那位约他相见的人起了疑。
作者题外话:晚上再更了.
拜访
怀远坊靠近西市。坊外便是永安渠。
西市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来自中亚、南亚,以及新罗,高句丽,日本等国的商人都聚集于此。
怀远坊交通便利,杂居着各色人等,极适合隐匿。
客商云集,福来客栈是老字号车马店。当街是酒楼。进去是个极宽阔的四合院子,均是两层。后院也是围合型建筑,有前院两倍大,建有马棚车厩,还有两排供车夫及下人所居的客房。
客栈前门正对坊间大道,侧面临永安渠。后院依着永安渠建有停船的小码头,方便运送货物。
杜燕绥穿了身箭袖圆领长衫,解了千牛刀,换了柄剑。他站在二楼厢房里,推窗就能看到永安渠对面的福来客栈。
“将军,有四个兄弟已经住了进去。酒楼也换着人守着。只要发出信号,长安州府衙门便会调集府兵封了怀远坊。”一名千牛卫禀道。
“盯着福来客栈外的码头与行船。看我信号行事。”杜燕绥吩咐了声,提了剑下楼。
这只是一种本能。杜燕绥直觉的认定在福来客栈等他的人来头不小。岑六娘从洪州来,要么是滕王府的人,要么就是潜逃的冯忠。
杜燕绥并不惧滕王,他担心来人是冯忠。
当年他二伯父牵涉进废太子谋反,全家被斩首。他父亲被贬官之后,全部希望都放在杜燕绥身上,为他找教习。冯忠武艺高强,进府成了他的师傅。
先帝为秦王时建有天策府。李建成手下有长林军。长林军论武力并不输给天策军,冯忠是长林军的首领,死忠李建成,常悔恨当日来不及救援。他暗中组隐卫,一心想找到李建成暗藏的财物起兵报仇。
杜燕绥祖父杜如晦在杀李建成一事中出谋划策。然而他死后,杜老夫人尊荣不衰。两个儿子的下场却甚是凄惨。
冯忠教杜燕绥是想趁虚而入,借杜家的势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没有料到,杜父被遣出长安流放到边远山区郁郁寡欢,心里想的却是如何让杜家重获昔日殊荣,对皇帝毫无怨怼之心。冯忠恰巧成了送上门来的敲门砖。杜父与冯忠虚与委蛇,临终时让杜燕绥拿着天策剑见先帝表明忠心。
杜燕绥借发现岑三娘持有金钗一事,布下陷井,将冯忠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冯忠只身逃脱,对杜燕绥恨之入骨。
再见面,必是不死不休之局。
杜燕绥深吸口气,走进了客栈。目光在大堂里一扫,看到两名正在吃酒的千牛卫。他收回视线,小二迎了上来:“客馆吃饭还是住店?”
“我姓杜,前来找人。”杜燕绥和气的答道。
小二眼睛一亮:“杜公子里面请。”
杜燕绥跟在他身后,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人等了我几日了?”
小二笑嘻嘻的答道:“有两三日了。公子放心,小的嘴严实着呢。”
才踏上楼梯,杜燕绥脚步停滞,从怀里掏了锭碎银给小二:“多谢小二哥,我自去便是。”
小二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见楼梯处站着位清秀的姑娘,极有眼力的离开了。
着一身绿衫的丹华静静的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杜燕绥。
对峙(一)
杜燕绥有些诧异的打量了下她,缓缓提步上楼:“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
两年不见,他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稳,个子长高了一头。紫红色的妆花缎箭袖长衫修裁合身,宽阔的腰带间镶嵌着一块白玉,坠着只银色的鱼袋。富贵之气扑面而来,与昔日温和低调的空青判若两人。想着他现在的身份,丹华只觉得自己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瞎子,越看杜燕绥越觉得碜得慌。她冷冷的说道:“既然来了,房里说话吧。”
她扭身回转,走到回廓尽头,推开了房门:“杜将军,请进。”
杜燕绥随她进去,窗户开着,下面正是永安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