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终究还是读书人,他知晓这样的法子不能长久,用全部家当买通关系,做了胡王宫内政参议少官的抄书职,专门整理少官与臣子商讨的一些细小政务。少官在一次议政中寻不到办法,最终为父亲所开解,在议政会议上,父亲因此而闻名于内政臣子之中。
彼时还是世子的梁肆启听闻后,欲诏父亲议政。因为胡天子给世子梁肆启安排了一个任务,但他难以完成,所以找了父亲一试。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梁肆启受到胡天子的表扬,对父亲越加信赖。但是他是多疑的人,他怕父亲最后跃居更高地位,效忠胡天子,生生逼迫父亲自宫,最终做了一个阉人……
父亲依旧还有很多大计,帮助梁肆启不少事情,等梁肆启登基为天子,他渐渐不再喜欢他人献计,总是刚愎自用,残暴横行。
历经的事情太多了,爹爹与她坐在这僻静的山头,一直说到日头沉入西山,一直说到夜幕来临。
144 夏夜相约
凌钰心疼不已!
这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爹爹受的苦她多想去替代,多想可以让爹爹少受一些苦。她也恨梁肆启,如果从前是厌恶,那么此刻就是深深的恨意。这个男人囚禁了她,也同样害了她的父亲!
晚风吹来,凌钰靠在爹爹肩头,这一刻她心中没有任何杂念,只想到娘亲,若是一家人可以团聚该多好!
“那爹爹为什么会改了名字,若是没有改名字,子陆肯定可以找到爹爹的!”说到陆玦,凌钰已是顿住,她已经随口不离他的名字,是否真的要重新回到卞耶?如果爹爹没有改名,那么她说出纪允芝这三个字时他兴许是咬牙切齿吧!
“因为阿爹的字犯了允王的名讳。”
凌钰顿了好久,问起:“爹爹,陆公的妻子是你去执的刑罚么?”她的心渐渐跳快,靠在爹爹肩头却也不安。
圆肚点了点头,苦笑:“那是阿爹执行的最残酷的一次刑罚,其实天子本是想将陆公之妻活活折磨至死,是阿爹最后给了她解脱,让她先命陨再施刑罚。”
闭上眼睛,终于还是如此,爹爹杀掉了陆玦的妻子,但是爹爹不忍她受太多痛苦,给了她一个痛快。如果爹爹没有改名,那么陆玦听到“纪允芝”这三个字肯定会暴跳如雷,肯定不会再喜欢她。
凌钰睁眼望着远处闪烁火光,她明明找到了父亲,明明是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此刻有些高兴不起来了?她觉得前路似乎横生出很多荆棘,挡住了太多的路,挡住了她想要通往幸福的路一样……
圆肚搂住凌钰,轻轻拍她的肩。如儿时一样,他轻轻笑起来,“你还记得阿爹那时所吟的曲子啊。”
是的,还记得,因为那首曲子的词让她觉得心酸,哪怕儿时不懂事,她也觉得听来难受。等韶光悄悄溜兮,发小不辨,亲人不滞,远行儿与孤影相持。
——这不正是她与爹爹的写照么!
“爹爹……”凌钰张口难言。
“你说。”
质问的话语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对亲人,她还是责备不出,“你怎么不回魏国呢。你怎么不回家呢。哪怕你取不到功名,哪怕你一无所获,我与娘亲都不会介意都不会怪你。你可知娘亲无数次远望山头,多盼望你能够归来!”
娘亲由爱生恨,一直告诉她不要找教书人。不要找无用人,不要相信男人说的话,不要对男人心慈。她每每听娘亲说这些就会心痛,因为娘亲已经在这爱里迷失了自己,落得悲惨的下场。
圆肚愧疚,声音干涩:“钰儿。阿爹已是如今的样子,再不能给你们母女幸福,阿爹怎敢回去……”一个男人已经没有了做男人的尊严。他怎么还敢回去。
各自有各自的苦,却各自都不知这苦,所以所有情感已经开始背道而驰,所以分离已是注定。
凌钰知晓爹爹的顾虑,长长喟叹一口气。想起那些与娘亲相依为命的日子,那十年的苦。心中还是有痛。原来和从前相比,她此刻竟没有从前坚强。
“爹爹,在曲国遇见你时你浑身是伤,是被天子抛下的么,你怎么不逃!”
“阿爹犯了错,但是不想逃了,阿爹知晓天子是怎样的人,只要顺着他的心意走,他就会高兴,也要抓住他想知的**,不告诉他,隐忍着躲避开,他就会觉得你不可缺失。阿爹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阿爹能逃到哪里去呢,兴许才走远一点点,就再碰见天子而命丧他的暴怒之下。”
凌钰唏嘘长叹。
圆肚苦笑起来:“原来你我父女两人竟都已沦为梁肆启的玩物。”
凌钰蹙起眉头,从爹爹肩膀离开坐稳了身体,“爹爹,你为何一直说天子不会如对待别人一般惩罚我?”每一次梁肆启残暴地对待他人时,爹爹与梁肇启都曾如此对她说过。
圆肚此刻已不再隐瞒,叹道:“因为你长得与他心爱的女人相似,你还记得阿爹在曲国遇见你时叫你走远一些么,因为阿爹知道天子就在附近,阿爹那时虽然不知你是我的钰儿,可是却感觉与你有一种莫名的亲近,阿爹不想你做天子股掌间的玩物。”
凌钰迷惑:“我与天子心爱的女子相似?可是允王不是说过我与胡姬相似,怎么还与……”突然戛然止住,凌钰震惊地瞪大双目,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她失声看着爹爹,在爹爹的点头之下终于明白过来,却还是错愕得失了所有言语。
“呵,这个残暴的君王喜欢的是自己的姨母,爱的是自己的姨母,除了前王后与胡天子,已没有几个人知道了。”圆肚缓缓说道。
山头的风将凌钰吹得寒,她浑身冰冷,甚至开始打颤,“真的吗?”她多么震惊,从始至终一点都没有想过,一点都没料到,“梁肆启唯一真心爱的人是胡姬,是他的姨母?”
圆肚点头。
“胡姬……胡遥苏?”
他再次点着头。
凌钰已经傻住,胡姬隐瞒了她,没有说起过她与梁肆启的故事。而她一直同情可怜胡姬,未想竟然被胡姬蒙在鼓里,到最后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做了他人的替身,还喜欢同情上那个女人。
凌钰想笑自己的傻与愚蠢,但又觉得胡姬并没有伤害过她,她怎么能迁怒到胡姬。
她怔怔道:“胡姬喜欢天子么,天子为何不将胡姬纳入王宫?”
“天子怎敢!就算他再狂傲,臣子也不会答应。他登基时第一件事就是迎娶胡姬,但是那时所有大臣反对,很多臣子都惨死在他的酷刑之下。最大的阻碍却不是臣子,而是胡姬,她有心爱的人,也不可能做这乱/伦之事,宁死不嫁天子。”
凌钰怔怔失语,胡姬有心爱的人,是的,她不可能嫁给她的侄儿。梁肆启不懂事,她却是明理的人。
这一个秘密太过震惊,原来她一直所要知道的事情竟然此刻轻易就知晓了,却让她久久难以接受。梁肆启宠她不是因为想报姨母养育之恩,而是因为将她当作了胡遥苏。
圆肚看出她的难以接受,轻拍她的肩安慰她:“钰儿,先不要想了,阿爹既然已经找到你,就不会再让你受苦。就算拼了这条老命,阿爹都会保护好你。”
“爹爹……”
“不要想了,回去吧,至少天子此刻对你还是没有恶意的。”如儿时一样,圆肚温言安慰起她,“钰儿,咱们下山去。”
缓缓点头,凌钰险些掉泪。儿时爹爹牵她的手下山,越过小溪流时还会背她过去。她喜欢爹爹的大手拉住她的小手,也喜欢坐在爹爹肩头,如一个耀武扬威的千金小姐。纵算此刻他们之间横着很多过往,但是她终究将爹爹找到了,她是高兴的!
回到营帐,圆肚已放开她的手,如她的奴她的仆躬身垂首守在她身侧,凌钰始终辛酸,不想爹爹这个样子。缓步往前,她此刻已经更加觉得她不能再呆在梁肆启身边,因为在他身边做他的妃,那么爹爹始终都只会是他的奴,她的仆。她不要这样,她要给爹爹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她不要再让爹爹这样受苦!
前处两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缓步朝这边走来,凌钰微微慢下脚步,那是陆玦与云初九,昨夜她失常的样子定让陆玦担心了。
渐渐走近,最终相遇。他们朝她行着礼,陆玦道:“前处有片清净之地,臣与云公欲去吹吹河风,索性今日之事已经忙完,先告辞了。”他是在暗暗与她道让她去河边相见。
凌钰不敢告诉爹爹她与陆玦的关系,将爹爹送回营帐后,她道:“爹爹想休息吧,我也回去了,终于找到爹爹了,我今夜肯定高兴得睡不着觉!”
圆肚宠溺一笑,“傻丫头,阿爹不困,若你再睡不着,那阿爹陪陪你。”
“不用了,爹爹应该累了,爹爹您先去睡觉。”
圆肚朝她点头,轻笑道:“你也回去,莫让天子知晓了。”
凌钰点头,等爹爹帐中的灯火熄灭,她才避开左右往河边走去。
云初九从花簇旁突然出来,将一时不备的凌钰吓了一跳,她惊魂未定吐着气,“你做什么,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