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张是丁一写给自己的,许时光犹豫了会,还是拆开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像是要将那些字刻进心头。
上面写着一句话——“我会永远爱许时光,直到生命终结。”
那瞬间,她看见冬日暖阳里,他站在明信片店内,一字一句地写上了这句话,嘴角蕴着最柔的笑。
要到这时,许时光才真真切切明白,那个鲜活的用全部生命爱着自己的丁一已经回不来了。
病房0中,她捂住眼睛,嘶声大哭。
拔除呼吸机的日子选在周日——因为周六是QQ的婚期,许时光想,至少这一天,丁一应该与他们共同度过。
她不顾王示的劝阻,陪他一同去参加了QQ的婚礼。这是她几个月来首次出医院,感觉恍如隔世。婚宴现场一派喜庆,全是大红的颜色,暖意融融。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和丁一的婚礼也应该在这个时候举行。
世界上最凄凉的词语,就是“如果”。
新郎新娘在门口迎接宾客,新郎身材微胖,额上浸出汗珠,嘴角露出好脾气的笑容。
那是个好男人,QQ今后定会幸福。
许时光将红包递上,微笑着对QQ道:“按你说的,大红包奉上。”
QQ低头看着,眼睛却染上了与那红纸一般的颜色:“时光……”
一向伶牙俐齿的QQ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一直以为许时光和丁一是会幸福到底的,而自己的人生总归是带点遗憾的悲剧色彩。可到了最后,真正幸福的竟只有她。她感觉自己像是偷了他们的幸福。
“大喜的日子,不作兴哭的。”许时光还是保持着那般微笑,有着尘埃落定的平静与认命。
婚宴结束后,王示开车送许时光回医院,他从后视镜里端详着许时光的表情,担忧道:“时光,要是伤心就哭出来。”
任谁都会原谅她的触景伤情。
“为什么要伤心?”许时光转头望向窗外,轻声道:“至少我们之中有人是幸福的。”
车行至中途,许时光忽然改变主意,想去一趟观音庙。
观音庙仍旧是那副亘古不变的模样,只是老旧了。上次来时他们四人都是齐全的,而这次却只有她与王示。
“还记得那个疯和尚给我们断的命吗?现在想来竟都是真的。”王示回忆:“原来求而不得的是我。”
而就像信上写的,向真不会再归来这个地方,所以埋骨异乡的是她。
庙宇里的银杏树沙沙摇晃着,许时光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他们都年少,那时他们的情感都纯净而执着。
那时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长大后会遇到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忽然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们回来了。”
许时光回头,看见了当年那个老瘦和尚。年华似水,可他竟与记忆中的无甚分别。
王示心惊:“你记得我们?”
和尚一笑,露出一口烂牙:“世人世事皆是相同的,何必记得?”
许时光像是要抓0住最后一线生机般,急声询问:“大师,能帮我再算一次命吗?”
和尚摇头:“你已经得到许多,勿再强求。执着为苦,弃为菩提……一切皆是命。”
说完,他缓缓走向偏殿,再不见踪迹。
许时光无法,只能和王示来到正殿。殿里的观音像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慈悲庄严,悲悯着世人,给他们无限希望。她焚香祷告,乞求一个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愿望能够实现。
插香之际,她忽然忆起了当年的愿望。
她对观音说,如果游彦臣能转性喜欢她,那她宁愿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换。
而丁一对观音说,如果她能爱上他,他愿意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换。
许时光的手开始颤抖。
游彦臣最后爱上她了,是她用丁一去换的。
而她最后爱上了丁一,是丁一用生命去换的。
果真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何也挣脱不开。
就如同那个和尚给他们断的命,他得而骤失,她郁郁终生。
她得到太多,月满则亏,最终只能失去。
在山下发动0车时,王示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四个还在茶餐厅里许了愿。”
她说,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王示说,祝大家明年都财运滚滚,美人在怀。
丁一说,祝明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向真说,祝花好月圆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竟一个都没实现。
许时光太累了,系好安全带便闭上眼,金色阳光透过缝隙进入她的眼眸。恍惚之中,竟看见那千级阶梯上,年少的他们正在急步上行——向真由王示拉扯着,而她则不管不顾一个劲向前奔,瞬间跑上最高层,眼看就要跌落,丁一却一直在她身后,将她稳稳护住。
他这一生,都在身后稳稳护着她。
许时光在心底静静地对他道:“丁一,感谢你,许了我一段最好的时光。
向真番外——惩罚
走出机场大门,一股熟悉而陌生的空气迎面而来,扑在向真面颊上,引发阵阵记忆的涟漪,身体上的每根汗毛都瞬间竖立起来。
五年之后,她终于重回了这个国家,重返了这座城市。
这里有她最美好的回忆以及最不堪的过往,种种混杂,令她已分不清对这个城市的感情。
而于此刻,涌上心头最清晰的情感竟是恐惧。
那些刺目的鲜血,那些刺耳的叫骂,那些刺骨的抓扯。
历历在目。
一瞬间,她脚底竟生出了逃离的念想。
幸而一双大手抚上她的肩膀,及时给与她对抗的力量:“走吧。”
向真转头,看着身侧那英俊男人和他怀中可爱的女儿,深吸口气,微笑:“好。”
这天恰是清明节,每当这个时节,枫山上的公墓群总是有种凄哀的热闹——无数生者前往祭奠亲友,脸上皆是沉默与哀痛。
向真带着付凯与女儿向俗几番寻找,终于来到了那座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年轻男子,眉宇英挺,特别是一双黑眸,如墨黑玉石,润泽人心。
墓前已有一对早到的男女在祭奠,向真细细看去,五年之后的他们已经与当年大不相同。
那个喜欢插科打诨的玩笑少年眉眼间覆盖满了成熟。
那个没心没肺的大咧咧少女双眸里尽是感情的尘埃。
当年的小团体再次汇集,却已是物是人非。
“这是我丈夫付凯,女儿向俗。”向真对王示与许时光介绍道:“俗人的俗。”
许时光颌首,她是记得的。
向真从前便希望这个孩子长大后能是个俗人,过俗人的生活。
因为但凡不同,只会辛苦。
当王示听见“丈夫”这个词时,眼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终于熄灭。
他等了一个又一个的五年,却连她的一丝气息也抓不住。
只是今时的他再不会像以往那般冲动地抓0住她质问,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苦笑罢了。
这番□如何也释然不了,终究是遗憾。
暗暗叹口气,王示与众人礼貌性地道别,只留下一个寂寞的背影。
向真将女儿抱到墓前,指着墓碑上的照片道:“这是丁一叔叔。”
向俗将买来的花放在墓碑前,眨动着晶亮大眼,用稚气的童音道:“丁叔叔,我来看你了,听妈妈说小俗出生前你一直都在照顾我们,谢谢你。”
她的五官轮廓,与林沛然很是相似。
许时光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待付凯走远后,才问道:“他对你好吗?”
“我现在的生活很安稳平和。”向真用这句话放宽了许时光的心。
“那就好。”许时光呼出口气:“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担心,害怕你独自在外,孤单无依。”
向真眼里浮出歉意:“时光,当年我独自到加拿大产子创业,一直忙碌着直到今年才安定下来,鼓起勇气和你们联系,却怎么也想不到……”
她怎么也想不到,丁一竟去了。
“都过去了。”许时光淡淡道。
“听说,这五年来你拒绝了好几个追求者。”向真叹口气:“时光,你真打算一直守下去?”
“经历过了大海,眼里就再没有小河。”许时光垂首注视着颈上由银链连起来的戒指,内侧的“DY&XSG”经过千万次的触摸边缘已有些模糊。但那串字母已镌刻于她掌纹里,缠入她的生命。
再没有哪个男人能像丁一般给予她那段最美时光。
“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许时光挥去眼内寂寞的残余,岔开话题。
“这次回来主要是拜祭丁一,顺便处理一些杂事,之后便准备在那定居了,再之后……”向真惨淡一笑:“便是埋骨异乡。”
许时光看着丁一的照片,眼中不自觉漂起一层柔意:“向真,忘掉过去,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