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下午就要和她去民政局拿证,要她等着自己的电话。
可为什么他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为什么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仿佛永远也不会醒来。
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昨晚还拥抱着自己?他不是早上临走前还亲吻了她?几个小时前还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许时光对自己说,病床上的那个人应该不是丁一。
丁一蓄着短短的利落的平头,而病床上那个人头发却剃光了,
还包扎着绷带。
丁一的眸子幽黑,总是温柔地看着她,而病床上那个人却始终紧闭双目。
丁一的大手总是格外有力,而病床上那个人却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
他不是丁一,许时光想,这不过是一场误会,真正的丁一还在民政局前等待着她。
她深吸口气,想要走出医院去民政局,可是刚站起来,扭伤的脚传来刺骨的疼,令她重重摔倒在地上。
她发了高热,昏迷了两天,就像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能,让她逃避这段比滚油煎熬更难受的日子。
昏迷时,过去的片段零零碎碎在脑海中回放——
她在家从来是不顾及形象,两人交往后更是变本加厉。整天在家穿着吊带短裤头发胡乱扎着,躺沙发上啃薯片。某天丁一回家,看她半晌,忽然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配副眼镜。许时光好奇问你视力不是杠杠的嘛?丁一道,主要是眼神不好,要不怎么就看上你这样的还念念不忘了呢?
还有一次两人去山上玩,要坐缆车,她兴奋得紧,不停回身左右观望。他一把将她搂住,威胁道要是再这么动就把她给丢下去。许时光轻哼一声说你才舍不得。他绷着的脸忍不住绽开,说许时光,你就傲吧,哪天我真离开你了,我看不哭死你。
想到这句话,许时光心里就像有尖利指甲在掐抓似地,疼得要出0血,霎时从病中惊醒。
睁眼就看见了一夕之间便苍老许多的许爸许妈。
许时光张口第一句话是:“妈,户口本在我包里,快给我,等丁一醒了我们就要去扯证的。”
闻言,许妈0的眼睛立马红得跟兔子似的:“时光,你这孩子一向心大,不管什么事都得熬过去。”
许时光不理解到底能出什么事?
丁一不就是被她给缠累了,缠乏了,所以想躺着歇歇,隔两天就醒了吗?为什么他们都是一副凄丧摸样?
许时光每天都去重症监护室里跟丁一说话。
“知道吗?你剃光头一点都不好看,头上还缝了针,以后就不帅了,不过我真不嫌弃你,你看我这样好的媳妇哪里找呢?”
“今天我让你爸妈把户口本给我,你0妈妈就抱着我哭,一直说好孩子你别这样。我猜肯定是都觉得我嫁给你不值得,可我不管他们,就是要嫁给你。”
“游彦臣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有什么他能帮忙的尽管说。你看他还在想着我呢,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跟他走了,我可真走了。”
她说得口干舌燥,丁一却没有丝毫反应。
50结局
许时光每天睡觉前都想,明天丁一就会醒来。
然而次次都是失望。
王示安慰她,说医学上脑死亡也曾有过奇迹,患者在几天后便苏醒了。他向她灌输着希望,和她一同等待奇迹的发生,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眼睛却逐渐黯淡下去。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直到某天王示红着眼睛说:“时光,你别这样了,我们看着都难受。丁一已经那样了,你不能再搭进去。”
许时光觉得他不懂:“其实他就是在生我气呢,怪我任性,所以吓吓我。他气消了,也就醒了。”
王示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已经不行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有一具身子,医生都说没有希望了,你就醒醒吧!”
许时光醒不了,她想,王示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和丁一是一伙的,就想看她着急。
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别人跟她说话,有时能听见,有时听不见。所以丁爸丁妈叫了她许久她才回过神来。他们说,医生已经放弃丁一了,这样下去丁一也很痛苦,所以他们决定移除呼吸机,让他安静地走。
走去哪?回家吗?许时光问。
丁妈又搂着她哭了出来,说时光你还年轻,是丁一没福气,忘了他好好过日子吧。我们已经是这样了,可你爸妈不能再失去你。
许时光浑浑噩噩的,最后终于明白,他们不管丁一了。
所有人都不管他,不等他了。
那天之后,许时光就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不准任何人去动那台呼吸机。
别人不懂,可她懂。
丁一说了这辈子她逃不开他也避不掉他,可这辈子还这么长,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他还会回来的。
丁一父母和医生暂时不敢乱动,就怕刺0激了她。
许时光每天都将与丁一的点点滴滴在心头回放一遍。
他们小时候的第一次打架。
他跳入河水中救她。
他们逐渐变成好友。
他故意在她给游彦臣的便当里下0药。
他恼她。
他替她挡刀。
他为她要签名。
他给她烟花告白。
他等她多年。
他的钱包里一直放着她的照片。
他爱她。
她不断地回忆着,总是害怕遗漏了些什么。
时间对于她已经失去了作用,某天许爸给她套上毛衣时,她才恍悟已经入了秋,当下只觉得奇怪——夏天居然就这么一眨眼过去了。
许时光仍旧在等待着丁一的苏醒,阻止任何人去动呼吸机。直到某天许妈过来,扇了她一巴掌。
其实那巴掌不疼,但许妈却哭了出来:“我知道你心里头苦,可是丁一爸妈也苦,你这样让他不死不活地拖着,不是拿刀剜他们二老的心?许时光,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要到这时,许时光才发现丁爸丁妈一夜之间已经头发半白。
可她不是有意想让他们伤心,她只是害怕——如果再等等丁一就醒了呢?要是拿了呼吸机他就醒不过来了。
“这事我做主了,就让丁一好好走,许时光你要怪就怪我,要怨也怨我。”许妈眼角通红。
连她的脸上也凭空多了许多皱纹。
人人都是受着煎熬的。
这天晚上,许时光守在丁一病房里,看着他瘦削的脸颊,想念着那双黑色的眸子,眼前逐渐升起白芒。太疲倦了,她挨着床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竟忽觉有人抚摸着她的脸颊。
挣扎着睁开眼,发现丁一居然站在她身边。
他还是出事之前的模样,带着英气的俊朗,一双眸子如墨玉深邃,看着她如看着自己毕生的珍宝。
“你终于醒了?”许时光泪盈于睫:“不要再吓我,丁一,我以后都乖乖听你话,请你不要再离开我。”
丁一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浓得化不开的悲哀:“对不起,时光,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可你说了会陪我一辈子的。”许时光伸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只能大哭:“你说了是一辈子的!”
“可是时光,”丁一无奈地苦笑:“这就是我的一辈子了。”
许时光说不出话,只觉喉咙胀痛得似乎要裂开。
“我也没料到过能陪你的只有这么一小段时间。”丁一的脸从未如此温柔:“时光,我欣慰的是在这段时间里,能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
他的脸上毫无遗憾:“时光,我走了。”
她心急如焚,赶紧着想要伸手去抓,触手却是冰凉与虚无。
猛地睁眼,却发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
丁一仍旧躺在病床上,寂静无言。
许时光恍惚之间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正自怔忪,有人拍了她的肩。抬头,许时光看见了一脸疲色与担忧的王示。
“时光,没事吧?”他问。
“没事。”许时光喃喃道:“只是做了一场梦。”
可惜,只是一场梦。
王示将手中的几张明信片递给她:“昨天去丁一家整理东西时发现的,已经放了好久。”
那是他们在凤凰古镇的“迟到的好时光”店里买来的明信片,寄来的日期正是丁一出事那天。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她首先打开的是写给自己的明信片,上面写着——“这一刻,我很快乐。”
那个时候,因为有他,她的快乐满溢。
第二张是写给丁一的,许时光拿到丁一面前,轻轻地念着——“丁一,感谢你,许我一段好时光。”
她想,丁一是能听见的,他一定在笑她又装文艺女青年。
第三张是丁一写给她的,许时光想肯定没什么好话,果然上面写着——“许时光,你要是再喝酒我就灭了你。”
许时光想,她再不喝了,只要他不喜欢的,她就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