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有理,下官这就赶往宁王爷的府邸。”
“请。”
薄家姐妹奉旨受禁,如今私出禁地,是为违旨逆上,王公公这般费力掩饰,自觉用心良苦。谁知事过半日,一道由康宁宫总管伍福全密送到他手上的赦免懿旨,将这番苦心打击得七零八落随风去。
“大喜啊,皇后,奴才恭喜皇后,恭喜四小姐。”入夜,王运手捧懿旨踏进禁苑,一座与行宫相连却置身外侧的荒凉院落。
薄年已然安枕就寝,薄光于灯下翻阅医书,被扰得皆没了兴致。
“王公公,你须承认欠薄家一份人情罢?”
王运嗫嚅:“皇后,奴才……”
薄年面色恹恹:“这里只有两个姓薄的女子,公公可以趁机还清薄家那个人情么?”
“请……吩咐。”
“向太后禀报,我姐妹两个感染时疫,时日无多,无福回宫承欢太后膝下,望太后保重凤体,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运瞠目结舌:“皇……这如何使得?”
薄年淡道:“使得使不得,王公公自己掂量即可。你替我们做过这件事后,与薄家两不相欠。”
王运瞅向另一位,指望这位喜开颜笑的四小姐给予转圜。
薄光叹息:“王公公在宫中的岁月不是一日两日,见识过各位娘娘的手段罢?我们姐妹早就是朝廷的弃子,你真当我们这样的人回到天都是件值得恭贺的喜事?二姐是被圈禁的皇后,已与废后无异,回宫有什么惊喜等着不言自明。而身处宫外的我,无疑是父亲昔日政敌们最好的活靶。王公公一个禀报,救我们两条性命,还能卸掉压在心头多年的良心债,不好么?”
王运暗里叫苦不迭,直想夺门跳蹿。
“王公公不想,我们当然也不好勉强,左右在这当口感染时疫不是什么难事……”
“别介别介啊,皇后!”王运吓出一身冷汗,“那可不是说着玩的,真个是要人命的!”
薄光嫣然道:“王公公莫急,二姐说着玩呢。我们是打皇上的仁念中逃过一死的人,哪能轻易寻了短见?但二姐与我委实不愿回想天都的种种,王公公当真不能帮这个忙么?”
王运眉眼苦垮,哀声道:“不是奴才不愿帮,而是这欺君……奴才不敢呐。”
薄光瞳仁滴转:“换个说法如何?你报我们姐妹面色腊黄,咳嗽不止,与夏疫的症状极为疑似,在不能确诊是否感染前,不敢放人出城。如此,公公没有欺君,我们也得太平,皆大欢喜。”
冷宫原来是这么冷的么?尚宁城的夜晚是这么安静的么?薄家姐妹是这么不好应对的么?王公公满脑思绪纷至沓来,不乱则已,一乱惊心。
“就依小光的话向上禀报罢。”薄年挑亮了灯花,映得眸色寒亮,“这些年来,无论这圈禁生涯如何清苦难捱,薄年也从来没有求到你的门上,小光为给我补药养身,顶他人之名做了两年的打杂宫女也不曾向你开口请托。如今只是需要你说句话而已,这是你欠我们薄家的,王公公。”
最后一句,她吐字且缓且重。
泰山压顶也不过如此罢?王运无从抗拒,道:“奴才明白,奴才……遵命就是。”
“太好了。”薄光两只酒窝儿调皮一现,“从此王公公和薄家扯平了,您不必再躲着我们走路。”
薄年欠首:“王公公好走。”
“……奴才告退。”
王公公离去的背影恁是僵硬沉重,看得薄光好大不忍,阖门前尚挥了挥手聊表歉意。
“他应该不会食言罢?”薄年问。
薄光将几枚晒得干燥的忍冬花掷进碗内,捣碎浸液端来,盯着二姐喝下,才道:“王公公是个好人。”
“不然也不必对我们心存内疚。”
“王公公不是问题,二姐不如想想太后这道懿旨的来由。”
薄年黛眉懒懒一挑,起身回到榻上,道:“那等事何须费心?明日还有一堆病人需要伺候,睡了。”
禁苑内残桌旧椅,惟有两张榻还算结实耐用,足够如今的她们安眠好睡。
绮丽旧梦逝如尘烟,现今新梦无怨无欢。睡去也,交与明日公断。
第十章 [本章字数:2293 时间:2013-03-16 12:40:04.0]
疑染夏疫,不宜赴都。
伍福全捎来王运短信札,其上寥寥八字,实实触目惊心。
慎太后甩手将信札掷到地上,道:“这上面只说疑染夏疫,也不说个明白,不清不楚的,那个王运到了行宫后就不晓得怎么为主子办事了是不是?”
对于赦免薄家姐妹重返天都这件事,慎太后起初并没有非此不可的坚定。但在皇帝面前几次哭诉下来,戏假情真,某些被掩埋的昔日情感一点点渗透,及至接到这封信,方蓦然顿悟,或许自己是最盼薄家女儿回来的,这后宫的姹紫嫣红中,也只她们曾对自己真正承欢膝下。
宝怜俯身捡起:“事出紧急,王公公许不敢隐瞒,又惟恐夸张,也只得如此含糊其辞了罢?若太后仍属意皇后回宫,最好的法子是派个真正关怀皇后姐妹生死的人到尚宁城走一遭。”
“不成不成。”慎太后截然否决,“哀家怎放心明亲王前往疫区?”
“照奴婢看,司大人更合适。”
“司晗?”
“自然是那位司大人。”
“那是司相家的长子,哀家不放自己的儿子去,又怎能指派别人的儿子涉险?”
“太后不妨当面征询司大人自个儿的意愿。如若司大人不能去,奴婢愿替太后分忧。当然,司大人是最适合的,毕竟他以前最疼薄四小姐,又是朝中的高官,走动起来总是比奴婢来得有分量。“
慎太后沉吟道:“传司晗晋见。”
~
司晗应承得毫无迟疑,在康宁殿领了懿命,随即赶往卫尉寺衙署简作布置,回府打理行装,当日骑马上路。
太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司家长子至情至性,当年为了保住薄家姐妹的性命,跪在康宁殿外三天三夜,为她那几个不忍杀妻的儿子在朝野中找足了借口:太后慈悲,怜惜弱女无辜,从轻发落。说他是皇族与薄家间的缓冲剂,丝毫也不为过。
现在,缓冲剂再度上场。
司晗马不停蹄,迫不及待,中途夜宿驿站仍欣欣然不能成眠,只盼曦色尽速染上天际,以快马加鞭,早到尚宁。
翌晨,他牵马走出驿站大门,一骑红尘由他前进的方向由远及近,转眼到了近前,马上人扬声向驿站内道:“尚宁五百里快骑,拿水!”
“尚宁?”司晗撤下踩上鞍镫的左足,“你是尚宁城来的?”
马上信使接过驿使递来的水斛饮了大半,方看了这鲜衣怒马的美少年一眼,当是哪家出来闲游的公子哥儿,不耐道:“五百里快骑不容耽搁,公务在身,无暇闲话。”
司晗取出腰牌:“卫尉寺卿司晗,奉命前往尚宁城公干。”
“小的无礼。”信使下马跪地,“小的无礼冲撞,望大人恕罪。”
“不知者不怪,本官不过是想向你打听一下尚宁城的当前情形而已。”
“请大人吩咐。”
“你所携乃尚宁城疫情日报?”
“小的每日驻守城外,将城内抛出的日报按时送往天都,不敢延误。今日小的临行前,还接了尚宁行宫的王公公送给卫尉寺司大人。”
“司大人?卫尉寺只有本官一个司大人。”
“这信岂不就是您的?”信使打怀中取了一封蜡泥封口的书信奉上。
这倒是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司晗忒觉好笑,但当以匕首割开封蜡后,信笺上的字符迅即将脸上笑容剥落,猝然僵立失语。
“司大人,小的公务在身,还须将疫情急报送往天都,就此……”
“你……叫什么名字?”司晗力持镇定,命驿站门前的守卫把信拿去重新封印。
“……小的黄大勇。”
“黄大勇,你拿着本官的腰牌,将这封信送到明亲王府,务必由明亲王本人签收,过后你可凭腰牌到司府领十两白银。”
“小的遵命!”信使千恩万谢,欢天喜地上马疾驰,驱往天都。
司晗下站了良久,直到当头烈阳炎炎,犹觉遍体寒透。
~
七月初九,大燕皇朝开国钦定的“千叟日”,每逢当日,皇朝帝后携手共宴举国千叟,以慰诸多曾为皇朝立下汗马功劳的贤能老者。
兆惠帝上位后,无论国事繁简,每载例行不悖。今日,他也于闲安阁宴请各地聚集而来的故臣旧将,商相自然位列其中。
宴罢,兆惠帝留商相小谈,君臣移往沁心斋陪太后赏莲品茶。
“那边云池中的莲花开得不及这边的天池,却因中间的两三朵红莲多了几分生机,商相以后得空,不妨多来宫中走动看看,皇帝年轻,也需要你的提点。”慎太后言笑殷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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