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为了得到幕后人的讯息。”
“好。”刘氏慨然应允,“多少算是一份偿还,我招供。”
对方是司药司典药绯素。以许诺为刘氏医治丑颜为交换,加以适当挑拨,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之引到了那条偏僻路径上。
“那时我是临时起意方走那条路,你如何……”不肖说,有人负责跟踪,有人负责传递,有人负责引领,如此周全,绝非一人之力
她报与太后。
医治刘氏的起初,确属医者习性发作,无奈宝怜中途多次暗示,人在屋檐下,她也惟有顺水推舟。
“绯素也是魏氏的人?那可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宝怜慨叹。
慎太后面沉如水:“宝怜,叫上司晨,领司正司的人前往拿人,务必撬开她的嘴,把她的主子给供出来!”
这时的司药司,早有运作。
宝乐推开典药房,道:“其他人先出去,本官与绯素典药说几句话。”
闲杂人等退却,绯素笑吟吟走上前来:“司药大人有何见教?”
涂着鲜红蔻丹的柔荑执起属下皓腕,宝乐把捏在指间的一物平放对方手心:“这是鹤顶红。”
绯素不无讶异:“司药大人,属下不是和您禀告过了?太后的人将那个疯婆子所在的地方布置得风雨不透,我们的人进不去啊。明亲王府的弃妃是惟一可以出入那处的,但那女人精通毒理,想通过她……”
“我知道。”时间不等人,宝乐不得不打断了属下的长篇大论,“所以,这个药不是给刘氏的。”
“不是给刘……”绯素丕地面无人色,双膝惊惧软倒,“司药大人,属下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啊。”
宝乐轻声细语:“我知道,是以我会照看好你的家人。”
“司药大……”
“好好去罢,临行前别忘了写封认罪书,为了家人,这也是不得不去做的不是?”
绯素泪涕俱下:“典药大人,那刘氏是个疯子啊,疯子的话如何为证?况且纵然事发了,我也绝不敢招出您,更不敢连累蔻香姑娘啊。您想那薄氏不过是轻伤,我一力承担下来也罪不致死,大不了到浣衣局服役……”
宝乐五官凝如严寒酷冬:“你是第一日进宫么?太后是怎样的人你不晓得?她如何放过这个机会?司正寺一圈子酷刑施下来,谁知你能吐出什么?我全你个体面,准你自己服药,再拖延下去,莫怪我念不得多年同僚的情谊。”
言讫,司药大人甩衣启步门外,静候佳音。
一刻钟后,司晨、宝怜率司正司诸人砸开从里反锁的典药房门扃,赫见典药绯素畏罪自戕,旁有血书一封:力陈自己多年辛勤劳作,眼看升迁在望,谁知薄氏依靠门路空降,凌于自己头上,怀恨之下唆凶杀人。
慎太后听了陈禀,顾不得优雅雍容,捉起案上的一只茶盏掷摔出去。
“这座康宁殿里居然有人家的暗桩,宝怜你这这里给哀家翻个底朝天,看看到底是哪个吃里扒外的奴才!”
此间怒滔滚滚,不可言量。
是夜,薄光手执灯笼,出现在一个其时其境绝不该出现的地方。
“小姐,您……真的不怕?”饶是薄良年轻时闯迹江湖,杀人无数,此刻身临此地,犹觉脚底、后背、脖颈处阴风徐徐,覆了面巾的脸上也是冷汗隐隐,寒透心骨。
薄光,将灯笼提高,幽黄的光线逡巡过每张面孔,罩在绢帕内的樱唇泛出轻笑:“告诉良叔一个秘密。”
“呃?”小姐啊,主子啊,姑奶奶啊,讲秘密道心事换个时机换个地点可好?
“我十年那年,初学剖尸验毒法的时候,为了寻求素材,便压迫着大哥带我来过此处。”
“您不怕?来此处的可都是枉死的,您小小年纪,怎有那个胆量?”
是了,此处非为别地,乃乱葬岗是也。说是乱葬,实是天葬,凡宫中太监、宫女横死,悉数抛在此地,任鸟鸦啄食,野狗啃吞,风雨侵蚀,雪霾顾临。
“不怕。”薄光美眸细细搜索,“他们生前的死祸不是我害的,死后的尸身也不是我弃的,如果是说亵渎死者,他们从生到死早已被践踏殆尽,何如助我攻克医法,传益于后人?而且,凡剖解过的尸身,均是一一缝合恢复,进棺入土为安,不好过留在此地曝尸荒野风吹日晒做鸟兽的食粮?”
薄良心头一定:“小姐说得是,您仁心仁术,自是无惧鬼神。”
“我们去那边看下罢。前来弃尸的太监们谁也不想多留一刻,到了地方扔了尸体迫不及待地离去,新增的尸体应该在最接近西角门的东边。”
“找到了。”薄良一手高举灯笼,一手翻过一个新死之人的尸身,“小姐看可是此人?”
不必细看,薄光已然确定,喜道:“是她,将我方才给您的药丸喂她一粒。”
药丸喂下半刻钟后,“死尸”喉间呜噜发响,一口绿色沫液呛吐出口外。
薄光心情大好,握着灯笼在其头顶转了一圈:“绯素姑姑睡醒了?”
八九章 [本章字数:2528 时间:2013-06-28 17:00:25.0]
这日,大雪纷飞的冬日黄昏,薄光返回家门的途中捡来一位险险冻死街头的卖唱女。此女名为阿翠,一口关西乡音,寡言少语,朴拙笨懦,与四婢的聪明貌美宛若云泥。
“这位水色折枝袄的绿蘅最泼辣,你平日里记着小心别得罪;黄色杏子袄的织芳最利齿,你可莫犯在她手里;樱色裙子的缀芩最谨慎,你在她面前不能粗枝大意;素色褙子的绵芸最……娇滴滴不禁吓,你在她面前说话且忌高嗓大气。这四位是我的美人,舍不得累着碰着。你来了以后,帮着跑腿打下手,听她们吩咐就好。你也莫看这宅子宽大以为薪金丰厚,她们和那几位侍卫大哥都是别人替我养着,这座宅院也只是个空架子而已。”
“四小姐您又在挤兑奴婢们了。”绵芸嘟唇抱怨。
缀芩掩嘴笑道:“这位姐姐别怕,咱们的主子最是善良心软,你能来这里,算是你前生修来的福气。”
“奴婢不敢说话了,生怕被主子认为牙尖嘴利。”言罢,织芳双唇闭如蚌壳。
绿蘅一把握起阿绿粗砺的黑手,道:“这位姐姐别被咱们没有主子架子的主子吓跑了,晚上就和我睡,看我怎么一个泼辣法。”
薄光咭咭怪笑道:“她在外面冻了半日,先劳烦美人们为她烧桶热水沐浴。”
“该先做个热汤喝下暖身罢?”绵芸问。
“这个你们不必费心,今儿个我回来的路上闻见街边食肆内锅汤的香味,就请良叔进去买了食材和陶瓷盆回来,今日我们在大厅内吃暖锅。诗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你们觉得能是不能?”
“能!”四婢热烈呼应。
“那便先去准备热水,待这位阿翠姐姐净完身换完衣,良叔的暖锅也准备妥了。”
“是!”美人们哗啦啦散去。
“怎么样?”薄光低声问。
阿翠仍是关西口音弱应:“都是人尖。”
“晓得就好,你多看少说,遇事扮傻,有了目标后也不必急着告诉我,多多观察几日。”
“遵命。”
“放心洗澡罢,你这身药越是热水浸泡,越能渗进肌理。等你事成离去那日,我再为你恢复你一身洁白肌肤。”
阿翠摇头:“苟活之人,皮相何用?”
“是哦?”刘氏宁死也求恢复容色,此女死而复生但求安然存活,“人”实在是宇宙洪荒内最为玄奇的构造,怕是她剖解多少具尸身也不能一窥究底。
“阿翠姐姐,水烧好了!”绿蘅长呼。
“去罢。”薄光挥手。
阿翠怯脸垂头,挪足移步,恁是惶惑地下去。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一经点拨,迅即上道,响鼓不用重捶呢。薄光暗作赞赏。
实则,她为刘氏治伤的第二日,对方便给了“绯素”这个名字。
她深知,一旦将这个名字交给太后,此人必定难逃陈尸乱葬岗的命格。她自诩没有悲天悯人普渡众生的观音心肠,但与对方没有深仇大恨且自己尚有援手余力的情形下,伸一次手也无妨。遑说如今她也需可用之人,如今手底绯冉算是半个,王运甚连半个也算不上。绯素精通药理,宫廷历练多年,吃此一堑,必增一智,无须忠心,只要有求生的本能即可。
不必说,与之交涉自是颇费一番工夫,末了,她把自己调配的药粉置在对方眼皮下,道:“此物服后刺激舌喉,唇舌溢血,其色青黑,与鹤顶红相若,但其内有味药材会保护你的心脉三日不受损伤,三日内服下解药即可寻回一命。”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信不信我不打紧,刘氏伤愈,太后必定逼她招供,你的主子倘若过来为你送行,你便服下她,我自会设法救你。而届时假使你的主子无意牺牲你这位马前卒,你大可拿着这物件向太后告发我私制毒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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