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勤学也点头:“王爷的确抵得过数个舌粲莲花的朝廷大员,可微臣担心得是……苗人民风剽悍,贼寇残忍毒辣,王爷孤身深入,太过凶险。”
兆惠帝颔首:“的确是有几分冒险。”
“无妨。”胥允执心意已定,“贼寇如此公然挑衅我大燕皇朝的威严,草菅我子民性命,岂可容他嚣张太久?微臣会保重自身,也会将贼寇清除殆尽,还我朝一个朗朗乾坤。”
兆惠帝凝视着这个兄弟,不期然地,心湖泛开一圈歉疚涟漪,道:“朕便给你冠一个靖国将军的名号,持虎符,以便你此去号令三军。”
“微臣遵旨。”
御书房议事完毕,兆惠帝将明亲王带往明元殿便殿,再作嘱咐:“你此行除了亲王府卫队的精干人员随同保护,还须从千影卫里挑选高手随行,且记不得一人轻涉险境,保重自身。”
胥允执浅笑:“皇上今日似乎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起来了。”
“你是朕最为亲近的兄弟,朕对你的担心当然不同于寻常臣子,朕对你的看重,和其他兄弟也是不同。”
“微臣明白。”
“早去早回,早日平安归来。”
“微臣遵旨。”
无论是君明臣贤,还是兄友弟恭,这一刻的他们,俱做到极致。
待明亲王告退,兆惠帝在坐榻上沉思良久,道:“那些事,你姑且停下来。”
这话,自然是说给身后惟一站着的王顺听的。
王顺呆了呆,猛然间悟不到主子改弦易辙的缘由,应声遵行就是。
在自己的兄弟赶往贼乱横行酷热肆虐的边远地域犯险之时,他若是趁虚而入夺其所爱,委实有失人君人兄的厚道,一切尚待从缓罢。兆惠帝如是打算。
当然,他不晓得他这位忠诚仁义的兄弟的此番请缨,除却灭除贼寇保我河山的英雄壮志,还有几分不足向外人道的私心——
白果宣称日日上门造就口实,一个女儿家自愿败坏自身名节,成全她也无妨。只是,没有明亲王的明亲王府,莫扫了兴致。
他回府打点行装,也向怀孕的妻子话别。
良人将远行,佳人细叮咛。齐悦端的是位贤妻,饶是对自己的丈夫充满着依恋,更有孕中的各种不适滋生出对丈夫陪伴身边的渴盼,仍笑语温柔,柔情万斛。
明亲王也还之以温和关怀:“为你接生的嬷嬷和医女已住进府内,你平日里多见见她们,人品医德若有不合你意的,命长史从新甄选,无须将就。白果如果上门,也不必劳神见她,吩咐人几个能言会道的下人周旋着也就罢了。”
“王爷对那位白果姑娘……是怎么打算?”为了不使自己染上妒妇之名,她忍着不向丈夫打听白果其人其事,但今日说到了,竟是怎样也压制不住。
胥允执淡哂:“没什么打算,她的兄长是本王的友人,本王可以小作纵容,仅此而已。你如今重着身子,别想太多,只管专心养胎。”
“……是。”齐悦略略心安。
明亲王回到寝楼,几经坐立徘徊,双靴踩踏得案前的波斯国长毛地毯一片结实平整,胸臆间的荒草依然葳蕤茂盛,甩身推门:“备马。”
林亮即道:“天这么冷,属下去套车罢?”
“不需要。”
他马蹄所向之地,是薄府无疑。
“王爷日安。”
听见那声马啸,大厅内的绿蘅打个激灵,扔了手中活计,向大门方向一溜小跑。果不其然,老远就见紫袍加身的旧主轩昂踱来,道:“王妃她……”
他长眉冷掀:“别告诉本王她不在,本王已确定她今日不在宫中。告诉你的主子,如果不怕本王把这座宅院给烧了,赶紧出来。”
绿蘅干巴巴咧嘴:“王爷,这……”
“这般大的威胁,小女子当然怕,怕得魂不附体呢。”大厅门开一缝,薄光探出头来。
八八章 [本章字数:3314 时间:2013-06-13 07:22:04.0]
“这是什么东西?”
适才,王爷大人一只脚将将迈过门槛,一股子炭火炙烤的浓郁气息钻鼻盈面,待他落下身定睛看去,薄家大厅的当央,一顶朴拙大炉炭火正盛,其上四只铁筷交互为架,上面陈列颇丰。
“烤馒头,烤红薯,烤土豆,烤山药……”薄光献宝般掰指列数,“绿蘅,边上那是什么?”
“是……芋头。”绿蘅用袖遮住薰染了炭灰的手背,奉上茶来,弱弱声道。在王府里时,她们这些帮着主子打理周边琐事的大丫鬟如同半个小姐,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点也不为过,每日里在主子面前保持着端庄沉静,还须时时小心着别被人背后算计顶了位子。自打搬出王府,从了新主,竟是返老还童般无拘无束起来。主子不在府中时,她们几个人在宅子的前后边擦擦抹抹边叽叽喳喳,或帮衬着白胡子良叔侍弄药田;主子回来,她们惟一需要费心的是寻摸到可供烤吃的新样食材,然后一群人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样在大厅内伴酒下食兴尽而归。如今这些个无形无状冷不防被旧主截获,如何不心惊胆战?
“对呢。”薄光眼前一亮,“是今儿个良叔打一位南方商人铺子里买来的,也不知烤着好不好吃?”
织芳喜冲冲道:“奴婢还准备了小菜……唔……”王爷眼尾扫来一抹利锋,真真可怕也。
“你们每日就是这么当差的?”明亲王问。
四婢一瑟。
“不这么当差还怎么当差?”薄光好奇反诘。
他冷哼:“你这个当主子的上梁不正,她们当然起而效之。”
“王爷此话正说在点上,我们薄府委实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可是……”她茫然,“与王爷何干?”
他眯眸。
四婢互使眼色,脚底贴地溜之大吉。
“王爷今日上门,就是为了指点薄家的家风么?”她坐在炉旁的木杌上,用铁筷翻着诸样烤物,依次刷抹佐料。
“云州贼寇作乱,本王奉旨前往剿匪,明日一早启程。”
“喔。”她捏起一片烤得焦黄的馒头片,咯吱咯吱嚼得恁欢。不过,该有的礼节还是不有废忘,“祝王爷马到成功,凯旋归来。”
“……你只想对本王说这些?”
她不住地点头:嗯,馒头片烤得恰到好处,红薯火候有点过了,芋头嘛……第一次烤来吃,掌握不准呢。
“本王此去归期不定,你当真没有什么话对本王说?”
她弯眸:“王爷不能在天都过年,好可惜。”
“……本王走了。”他起身。
“恭送王爷。”她也起身。
他向门边行了几步,突地回身,两目幽深望向近在咫尺的她。
她眸心一冷,其内荆棘丛生。
果然心存戒备么?他欲笑欲恼,放淡了心臆,也放空了表情,道:“保重。”
“王爷保重。”
他迈过门槛,走下台阶,听见身后阖门的声音。
“王爷您要走了么?”窝在耳房的四婢齐刷刷相送。
他驻足,从袖囊中取了方才本准备交给薄光的物件,道:“绿蘅。”
“奴婢在。”
“你收好这个腰牌,本王不在天都期间,有什么事你持它去找王府长史。”这物件若是交给薄光,少不得又要转手于人。如果不是此去不知何时返程,惟恐此期间有人寻她的不是,他何必送上门来自讨这个没趣?
绿蘅喜孜孜双手接下:“奴婢等人定不辜负王爷厚望,伺候好薄王妃。”
天都城最冷时节,明亲王跪辞太后,受命于天子,南下平叛,一去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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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抚着自己的脸颊,看着镜中的容颜,仔细端详,仍寻得见些许印迹。
薄光瞟了久坐镜前的废妃一眼;“我还会配制药水给你,每隔三日兑水净面,三个月内应有好转。”
“届时这些印痕就会全部不见么?”
“不好说。”薄光摇首,“你感染过久,能治到如今已是上天开恩。”
“那就这样罢,不必治了。”
“嗯?”
“带着它们,让我记得自己曾那般丑陋过,如此就好。”
“你确定?”前几天对恢复容貌尚求之若渴的人,忽然如此豁达,好生神奇。
刘氏颔首:“在看到这张离开我多年的脸面之前,我心中全是这个人世和这世上的人的仇恨,在看到这张脸的刹那,我蓦然顿悟:那些年的那张脸,应当是我丑恶内心的映射罢。从此,不管是仇恨,还是眷恋,我皆可以放下了,终能以一颗平静的心度过残生。”
她莞尔:“一张脸便能令你从仇恨中解脱,真是好呢。”
“谁说不是呢?”刘氏回头一瞥,“你在恨着什么人么?”
她似笑非笑:“难道由我的脸上发现了心灵间的丑陋?”
“一个愿意为刺杀自己的人治理那般污秽恶浊的肿疮的人,怎可能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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