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她委实心有戚焉,却不得不另外追根究底:“我们归来,皇家当然待之不薄,若是为了虐待,何须放回天都?话说古今所有重犯的从属,凡是女子似乎多可免于一死,因为女儿家不足为虑,否则,太后派慎家人多年来追杀薄家长男,又是为了哪般?”
今夜端的是个黄道吉日呢,从此,彼此皆省却了所有装腔作势的时光。
胥允执沉声:“薄光,本王承认欠你许多,你此时退出,本王准你自由选择你的去处。”
她莞尔:“王爷不是皇上,您做得了这个主么?”
不失任何时机地撒播疑虑之种么?明亲王闭眸沉叹,道:“本王愿向皇兄辞官,放弃爵位,以承担今日过错。”
“我当真有两分感动。”她轻叹,面向另一位,“皇上意下如何?”
兆惠帝淡哂:“朕纵然答应,你此刻恐怕也难放心归去罢?你做了恁多,不过是为了浏儿。朕准你见上浏儿一面如何?”
她稍吃一惊:“皇上也想和太后一般,拿浏儿要挟薄光?”
“哈。”兆惠帝当成笑话,“朕的儿子,朕为何拿他来要挟他人?”
她颔首认同,道:“那……便因为我爱浏甚于一切,皇上想让我眼看浏儿近在眼前,却无法触摸,从此还将天人永隔。你还会告诉我,你不杀他,却不会给他太多,他将永远走不进天都城的中心,做一个处在皇族边缘的皇族中人。你想我带着这份遗憾去走黄泉路。”
兆惠帝喟然:“光儿对朕是如此的了解。从此世间少一知音,朕将寂寞如雪。”
“是呀,但……”她秀眉微掀,“浏儿不会出现。”
兆惠帝释笑:“是么?”
他话音落,黑暗中的小太监掌声再起。
……
小太监又击一掌。
……
太监扬掌还欲合击,兆惠帝蹙眉:“够了。”他冷盯薄光,“是你做的?”
她笑靥清柔:“绯冉、王运,我叮嘱过他们出宫,更认为他们不乏自保之道,是而掉以轻心,使皇上有机可趁。但我的浏儿是我所有的希望,怎可能在明知你醒来的情形下丝毫不加提防?他如今已随皇后隐避宫外,直待时机成熟,便可成为大燕史上最年轻的帝王。”
这跳出掌握的一步,令兆惠帝略现怔忡,片刻后收回从容,望向自己的兄弟:“是这样么,允执?”
后者垂首:“禀皇兄,八万大军将天都城围得水泄不通,皇后、皇子此时必在城中。明日臣弟率人全城搜寻,定然将皇后、皇子平安接回。”
“对了,八万大军。”薄光瞥了瞥殿角沙漏,咕哝道,“时辰到了呢,难道老将军没有得手?倘若如此,我这边倒真有点棘手了呢。”
鸾朵颦眉:“如果得手,他怎么向你禀报?隔着这么远,总有个快捷的法子罢?”
她嫣然一笑:“我给了老将军一只江湖用的烟花,夜空内可以照耀到百里之外,本是良叔制给我玩耍的。”没有任何温度的视线扫过皇家兄弟,“今夜这般好风景,当然邀良叔共赏。”
薄良果然成了最后一根稻草么?胥允执已知今日彼此再无任何退路,陷入无声沉默。
一直作为一个局外人般看了多时的白果,嗤道:“老将军是哪一个?你认为他有对付八万大军的神通?”
“这位老将军真真了得,一人一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杀入万军营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她忍俊不禁,“不过是戏文上才有的套话。”
“你……”胥允执心头忽生异感,诚如战场中每有冷箭射来,脑际总会闪现的那丝诡异警觉。
“呀——”鸾朵忽然欢呼,“朋友,你看南边的天空里亮起的是不是你的烟花?”
虽说是亮起,却因隔得遥远,算不上明亮,但依旧看得见五样色彩齐相迸发,染透一角夜空。
薄光颔首:“看来老将军不负众望,已然接手了明亲王的八万大军。”
“什么?”兆惠帝、明亲王几乎异口同声。
白果偏不甘寂寞:“你以你这般虚张声势,就能让自己好过么?”
她唇边酒窝儿一转:“换了别人,也许当真难以接手明亲王统领来的兵马,但这位是向老将军,王爷军中的数位将领皆是出自他的门下,面对手持虎符奉皇上旨意前去接掌兵权的向老将军,他们当然愿意追随恩师的忠君爱国之路。”
“向戎?”胥允执难以置信。
“向戎如何受你差遣?”兆惠帝冷笑,“他三朝老臣,如今卸甲归宁,岂会因你几句挑唆便丢下自己的一世名节?”
她绝对赞同,连颔螓首:“向老将军当然不弃名节。皇上病重,明亲王率重兵回城,非但未第一时将虎符上缴兵部,反驻兵城下,意向叵测,朝臣们议论纷纷,无一不担心天都旧事重演,城内血流成河。向将军手持皇上虎符,怀揣皇上手谕,为杜绝大燕阋墙之祸,势必流芳百世,名载史册。”
“你……”胥允执俊眸锐若尖锋,“你当真如此做了?”
兆惠帝面色灰冷,问:“虎符是王顺交给你的,手谕又是出自谁的手?”
“我。”有人来得恰逢其时,施施然打内殿正门迈了进来,灯光下的人影,艳质无双。
兆惠帝眸光明灭:“薄年。”
“不止薄年,还有在下。”薄天大踏一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这下,竟到齐了?”兆惠帝讥哂,“你们以为这个皇宫当真要成你们薄家天下了么?”
“非也。”薄年摇头,“浏儿姓胥名浏,乃皇上的嫡子正出,天下怎会姓薄?”
薄呈衍,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乃朕宿世之敌,你的女儿们是最好的回答。兆惠帝想笑,想放声大笑,无奈力不从心,道:“你们想拿朕如何?”
薄光沉吟:“皇上时醒时睡,时好时坏,致使政务搁置,不得已传帝位于二皇子,择贤臣辅政,以利大燕千秋百世。”
“而后将朕永生囚禁?”
“王公公说,他愿永生侍奉皇上,不离不弃。”
“阿保!”兆惠帝陡然厉叱,“还不给朕杀了这些乱臣贼子!”
黑暗中的小太监立即出动,如条吐信的毒蛇般卷袭而来,首取薄光。
鸾朵还未出面,薄天中途拦截,两人战到一处。
“林亮,保护皇上!”胥允执断喝,飞身出击,寻上鸾朵。
兆惠帝长眉戾扬:“朕不需要保护,林亮,将薄家姐妹拿下!”
后者大惊,脚步尚在迟疑,薄光挥指弹出一粒弹丸。
白果甩袖亦抛一物。
前者烟尘未开,即被后者散出的雾状物吞没消弥。
她唇浮浅笑:“白孺人,你可知我曾向你的兄长要过什么样的东西?你的药将我的药性抵弥,后果甚为不妥呢。”
白果娇叱:“你莫自以为你是这世上最出色的!你的医术全是来自茯苓山庄,我是茯苓山庄的大小姐,一定解得开皇上身上的毒,解了你所有的药!”
“好志气。”她力赞。
兆惠帝眸睨身侧侍卫:“林亮,朕命你拿下薄家姐妹。”
林亮咬牙,举掌方欲出击——
轰!
一声巨响,震得每人的脚下土地皆现倾斜。
“小光!”巨响初歇,司晗的呼声透窗疾至。
薄光一震。
“小光!”这一声已然近在窗下,陡然间一声金属交鸣,有人闷哼倒地。
她面孔丕地雪白:“司……”
“司大人,四小姐一切都好,奴才扶您从这边进去。”王顺声嗓加入。
她高悬的心脏将将才欲松下,却在见得打门外踏进的那个半身鲜红血色的人形时,几欲碎裂:“司……哥哥?”
王顺将人扶到薄光近前,悲伤而凝重:“奴才本是第一个先打算去找司大人,但拦路的实在太多,中间仿佛还有魏氏的余党趁火打劫。奴才发现司大人的时候,那些人正用天蚕丝的网将司大人捆住向这边带来,司大人为了不成为您的负累,竟然用药将网给炸开了……”
不用他说,薄光已然看得明白。
她接住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掌,另一只寻着他身上的完好处轻微落下,忍回眸际泪意,道:“你果然是世上第一的傻瓜,难道你不晓得我可以保护自己么?”
在见得她完好无损地出现于自己眼际的刹那,司晗唇边的笑便未断过,道:“保护小光是我的本能,与小光能否保护自己没有关系。”
她撑着他缓缓坐在身后屏榻上,打袖囊内拿了一粒白色丸药喂下:“来人,给我一把刀。”
司晗咧嘴:“你要杀我?”
那个笑容里,血丝流淌不绝,她心脏剧痛痉挛:“是,我请鸾朵动手杀你。”
鸾朵当真是蹲下身来,二话不说举刀便割,将他染血的衣袍割得四分五裂,而后,受伤的身躯呈于诸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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