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光泪光浮盈,道:“我听哥哥说,一名地上的叛匪突然甩出暗器打向不远处的我,我那时正因看见远处的明亲王浑然不知。你冲过去用身体接住那枚暗器时,那叛匪狂笑骂你找死,哥哥以为上面有毒,逼他给出解药,那叛匪道‘爷爷我也想要解药!那东西上面浸得是爷爷我的血,你这个自以为出身高贵的孙子从此也得和爷爷我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过上十几年,除非你想断子绝孙,不然还得一代一代传下去,一代一代都做短命鬼,直到活活疼死’。”
“正是如此。”司晗点头,“起初我和薄天只是错愕,并未全信,直至第一次病发。之后四处求医,甚至还曾易容乔装,在薄天引介下请茯苓山庄最负盛名的前任庄主出诊,那位见多识广的庄主在触着我的脉息后竟然倏地变了脸色。但也多亏有这位名医出手,虽然无法根治,但每次病发时的止痛药丸颇有奇效。家父发现那次,是恰逢薄天未能及时送来药丸。想想,这么多年来也惟有那一次断药,竟然被他赶上。”
每想及父亲听罢原委眼中的悲怆,每想及白发人送黑发人时的孤凉,他何尝不觉愧对老父?但父亲久经风浪,看淡离合,除却派人为他遍访名医,生活得一如既往。后薄光姐妹回朝,他亦未见父亲异样,致使他松懈了戒备,面对此刻来临。
“司哥哥,我既为医者,当然明白这世上存有诸多无法攻克的不治之症。”薄光拭泪,“听那叛匪所说的症状,应该是脏腑朽坏生瘤之类,那的确非我长项。可你总须给我机会增长见识罢?我医不了你的病,还可为你调药止痛。再者说,以小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顶聪明,轻而易举便能将将之攻克也不是没有可能。”
司晗失笑。
“而且……”她紧握粉拳,“你面前的小光可是将司药司、太医院尽数掌握在手中的大人物,那些珍稀药材、名贵补品就如放在自家后院那般大可随时取用。”
“公器私用?”
“我们不用,也是白白便宜那些手长脚长的太医、司药偷贩出宫中饱私囊,还不如拿来强健大燕史上第一号大笨蛋的身子,有道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你总不能头脑简单四肢更简单罢?”
“……”司晗不以为然,“天都城内人人皆知本大人属于文武双全、德智双修的典范。”
薄光顿了须臾,好生好气道:“乖,爹爹说,好孩子绝不撒谎。”
“小光光!”他恶狠狠抬手捏向那片粉颊。
她等得便是这个时机,一手抚他肩膀,一手寸关尺搭上。
“你……”算了。既然被她晓得,她岂肯轻易作罢?
片刻后,她身躯颤抖,面透青白,道:“医者望、闻、问、切,我从大公主、大皇子的脸上一眼即知他们身有多年陈毒,为何没有看出司哥哥的体况?我枉称继承娘亲医钵,我是哪里的蒙古大夫?”
他释笑:“此事不怨小光……”
“怎么不怨?”她厉喊,泪随之涌下,“我连仇敌的儿子都救得活,为什么从不曾察觉司哥哥的半点症状?为什么非要等司伯父告诉我后,我才发现你比一年比一年畏冷,一年比一年消瘦?”
他定了定:“因为我为了瞒你,也为了瞒住父亲,用尽了伎俩。这些年我已经摸出了规律,每次犯病前后绝不出现在小光面前。但凡我去见你时,脸上皆做了文章。”
“什么文章?”她一抽一噎,“敷了粉擦了胭脂不成?”
他由袖囊内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物什迎光一照:“这是我逼薄天找江湖人士为我做来的人皮面具。”
她讶得忘了哭泣:“你自己戴自己的人皮面具?”
“怎样,古往今来头一份罢?”他得意洋洋,“一气做了五张,从年少到年老皆有储备。”如今想来,真若能活到年老,又哪里需要什么面具?
“笨,真笨,天下也只有司哥哥做得这样的笨事。”她揩净眼珠泪,道。
“对对对,你的司哥哥是笨蛋。”他又以额角相撞一记,“所以,你尽可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不需要为此更改脚步,司哥哥我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定可健康活泼地长命百岁。”
“嗤,才不用你多事,本大人岂会为了一个笨蛋分心劳神?”
“很好很好,不愧是我的小光光,来,抱抱~~”
话虽如此,两人各有心思。
他知她必定紧追不舍。
她知他必定离她远去。
于是,他佯作笑颜,她吞泪装欢。
第五章 [本章字数:2047 时间:2013-09-20 11:01:14.0]
薄光此次出宫,是以暗访魏昭容私制的那袭后服的民间工坊为名。
她将风袍交予尚服局辨识,有人道出那袭后服的裁制手法属于天都本土风格,天都城内能够做成这等成衣的不及十家。是而,她有了出来的理由。
可出来时心急如焚,归去时心乱如麻,柔肠百转。今夜怕是辗转反侧,不能安枕。
“车中可是薄府的四小姐?”车侧忽然传来马踏声,继而有人发声。
“是谁?”身裹蓑衣、并坐车前的高猛、程志按剑起问。
马上来者抱拳道:“老奴原是司府的老家院司忠,现在人老了,被公子好心安排到烟雨楼养老。老奴刚刚听说薄四小姐来过,追来想见四小姐一面。”
“看你这精气神,分明有武艺傍身。”高猛警惕道。
“老奴的确是混过几天江湖,当年和薄府的薄总管也是江湖旧识,后来各自有了主子,共住天都,还曾不时一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畅谈江湖岁月。”
“你认识良叔?”薄光推帘,对上一张蓑衣下的苍老容颜,“的确是忠叔。”
“四小姐好记性。”司忠将指间一物托在她眼下,“不知四小姐可还记得它?”
她一怔:“阿……彩?”
司忠目透欣慰:“四小姐当年离开天都前,曾持此物去找公子,之后老奴将此物交回四小姐,无意却见四小姐将它随手掷地,老奴一时动念捡了起来。”
她嫣然:“忠叔准备将阿彩物归原主?”
那时,她对整个世界至悲至怨至恨至怒,连这枚小小的彩石也不能容下。
这是她五岁的时候,司晗为她淘换来的生日礼物。
“看它色彩斑斓了没有?所以它叫‘阿彩’!阿彩是是世上最珍奇的宝贝,笑笑可要收好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拿着它来找司哥哥,司哥哥都对笑笑有求必应!”十岁的司晗拍胸放话。
她当初为宫女时,顶替的宫女本名实为彩英,她自封“阿彩”,也是无意无意向陪伴了自己多年却遭抛弃的“阿彩”致谦。
“四小姐还肯要它?”司忠问。
她浅笑,伸出掌心:“忠叔若肯给,薄光求之不得。”
司忠慷慨奉还:“这原本是四小姐的东西,老奴是代为保管而已。”
旧物触手生温,她爱不释手:“多谢忠叔。”
司忠面上始现一抹笑纹:“老奴跟过来,如果四小姐对这样物什不屑一顾,老奴下面的话便咽回肚子里。”
她将“阿彩”收入囊中,问:“忠叔有话和薄光说?不如进来车中?”
“不,老奴想请四小姐找个容易说话的地方,”
老司大人之后,是老司忠奴么?虽不晓得是否和司晗相干,看在失而复得的宝物份上,她乐意拨冗倾听。
“忠叔索性随薄光回府罢,您和良叔也有多年没有见面了罢?”
“……也好。”
~
故人重逢,本是喜事一桩,但彼此相对,俱是鬓发如霜,年华逝去,不觉嘘唏。
薄光名丫头们备下一桌晚膳待客,桌上有茶无酒。
“今日两位既然已经见上面,改日再私下约出去喝酒吃肉罢,今日的时辰只用来说话。忠叔有什么话,如今可以放心说了。”她道。
司忠左右扫睨:“确定可以放心说话么?”
“良叔是薄光的家人,门外也有侍卫守着,而且,若有人接近此处,我的鼻子立刻便可告诉我。”撒在近处的无色药沫与人体气味稍一结合,即散发出来一种类似松脂的气息,是她防备隔墙有耳的秘技。
司忠定了宝神,仰口饮下一盏清茶,道:“老奴这些年在旁看着公子过得千辛万苦,越来越后悔当初没有拉住四小姐。如果四小姐没有回来,老奴也只有带着遗憾入土,您既然回来了,老奴便一气倒个痛快。当年,老奴曾欲陪着公子劫狱。”
薄光一震。
薄良也是大惊:“劫狱?你是指……”
“对,就是你家老爷的狱。那日晚上,公子换了天牢的侍卫,备了马车停在后门,带了药酒迷晕牢役,请薄大人换上老奴的衣赏出去。但……”
“但什么?”薄光紧声问。
“但,薄相用笔管抵住自己的喉咙,拒绝随公子潜逃。薄相那日的话,老奴今日仍能记得清楚,他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贤侄的人生刚刚开始,不要为了老夫这个死囚为自己和家族招去灭顶之灾。我薄呈衍固然不在意余下的岁月苟且偷生,却不能以一条刚刚开始的年轻生命交换那等苟活。纵使贤侄自己视死如归,你也应想想家中的老父和幼妹,身为男儿,不能护佑家人,谈何顶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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