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魏相的言下之意……”司勤学代子接招,“似是暗示司家侥幸逃脱一死?”
立于魏藉前方的胥允执淡道:“魏相应该不至于犯这等糊涂。司家与薄家不过是上代姻亲,比及司家,德亲王与本王似乎更在薄家的九族之列。”
魏藉及时收口,话题继续延伸,就该将此刻坐在最上位的九五之尊拉下水。况且,这番舌战的目的已经达成,无须再战。
皇后乃后宫之主,无德无望无以服众,如今众口攸攸,已将薄家女儿的颜面一削至底,不管怎样,这后位轮不到她来做了。
殿内暂且沉寂下来。
兆惠帝俯望群臣,道:“当初赦薄家诸女不死,今赦其自由,全因太后悲天悯人,慈母心肠。朕体太后之心,容罪臣之女于世。现褫薄年后位,赐号为‘容’,封容妃,侍奉太后膝下,自兹群臣不得再行妄议。”
程颐精神一振:“如此,中宫后位空悬,宜早立一位德才兼备的贤……”
“尚宁夏疫正肆,当前诸位爱卿多将心思放在治病救人上,其他事容后再议。明亲王留下,退朝。”
王顺高唱“退朝”,百官散尽。
兆惠帝沿阶而下,走到明亲王对面,道:“你昨日见到她了?”
“见到了。”
“预备如何安置?”
“皇上不是说臣弟已到了该成家的年龄?”
“侧妃?”
“容妃娘娘也做不回皇后。”
“她未必肯屈就,而如今,能逼迫她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胥允执覆眉默然。
兆惠帝拍了拍这位臣弟的肩膀,转身就步。
昨日,他站在琼花台上,望见了那道睽违数载的身影。穿透林枝的斑驳光线中,那抹影儿就似一缕可随时消失的幻影,留不住,也留不得。
“王顺,颁朕口谕,赐容妃德馨宫,准容妃回毓秀宫取用一些适宜妃位所需的旧物,另赐金百两,将养玉体。”
王顺眉开眼笑:“皇上对皇……对容妃娘娘真好。”
“好?”他勾唇,“恐怕你的娘娘毫不领情罢。”
在他向父皇期待中的太子成长跋涉的途中,便有所领悟,可以从指间溜走的,从来不是年华时光,而是为这片锦绣江山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没有值不值得,只有舍不舍得。
~
德馨宫。
对慎太后来说,薄年降为容妃虽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也不是最坏,来日方长,且缓从之。伍福全、宝怜领太后懿命,率一干太监宫女前往毓秀宫,除却后位规制之物,其它皆搬往新地,将德馨宫上下布置一新,只待新主入住。
“年儿,你自己瞅瞅还有哪里不如意的,尽管告诉伍福全,他自会以哀家的名义知会内宫局的人前来补足。这宫里的人也是,有不好使唤的,交给宝怜和伍福全调教。”德馨宫的小花园的亭内,慎太后满意打量着由康宁殿移送来的两株盆载金桔,呷口薄光泡来的花草茶,喜盈盈道。
“多谢太后,年儿这几年看惯了室徒四壁,已觉得奶下过于华丽了。”薄年道。
慎太后亲亲热热挽着她的手:“从今你要重新习惯起来才好,替哀家好生照料皇上,早日为哀家生几个皇孙。”
薄年垂首:“皇上有皇上的钟情,年儿只怕枉负了太后的疼爱。”
“皇上与你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只要你有心,还怕比不过别人?
“但愿如此。”但愿从此两相安,各不干。
“还有你,光儿。”一桩事告一段落,另一桩事便须启幕。“如今你们姐妹相依为命,最应成为彼此的靠山。宫里有哀家暂时为年儿顶着,你当成为她在宫外的依撑,晓得么?”
亭外阴影处,薄光正坐在一顶红泥小炉前煎煮一锅药膳,闻言举眸欢哂:“请太后指教小光。”
“虽然允执与御史大夫齐道统的千金定了亲事,可你是他一直放在心里的人,你走这三年,他从没有忘了你。今年秋天,你就和齐悦一同进府罢,你们本来就情投意合,纵然现今只能是侧妃,允执也不会少疼你一分。”
“光儿……”薄光吞吐支吾,“怕是得辜负太后的美意了。”
慎太后颦眉:“是觉得侧妃之位委屈了你?”
“是光儿已没有嫁给王爷的资格。”
“有哀家为你做主,还怕……”
“不是这个。”薄光突然起身快步,伏在太后近前,“是光儿……光儿已经没有资格嫁任何人了。”
“这是为何?”
她沉痛难语:“光儿……光儿……”
“啊,难道……”慎太后掩嘴抽息,“怎么会?这三年你随年儿住在禁苑,怎可能……”
“刚到禁苑时,二姐的身子极为不好,夜间咳血,日间昏睡,茶饭难咽。光儿为了给二姐筹集药费,不得不从禁苑的通水道潜到宫外,在市井间作工,就是在那时……”她咬唇。
慎太后面向薄年:“这是真的么,年儿?你这个当姐姐的可晓得自己的妹子发生这等事?”
“天啊。”后者掩面抽泣。
十七章 [本章字数:2035 时间:2013-03-23 17:43:06.0]
薄年双手挡在脸上,一径摇首:“我不晓得……小光从未和我说过……是我连累了小光……”
薄光颤声道:“这种事,如非不得已,光儿一生也不可能向人提起。太后错爱,小光不敢亵渎,惟以实相告。”
慎太后哀婉叹息,盯向惟一在场的奴婢,道:“今日的事,你不得走漏一字,哀家倘若听到外面有任何小光的闲话,头一个先制了你!”
宝怜吓得跪地发誓,被薄年搀起:“宝怜姑姑最疼小光,哪舍得去嚼小光的舌头?”
“太后。”薄光泣诉,“那时若不是为了看顾病中的二姐,光儿此刻早不在人世。但既然苟且偷生到了今日,便不能蹉跎岁月。请太后恩准小光进太医院供职,研制治疗尚宁时疫的配方,聊尽医者之责。”
“好,好,哀家准你,这个苦命孩子,遭了那样的事,还能这般仁心仁术,实在是个教人心疼的孩子。”
薄光含泪叩谢。
当日,慎太后回到康宁殿里,夜间辗转反侧,时寤时寐。翌日她早早离了床榻,算计着早朝结束的时辰,差伍福全到元政殿外侯着明亲王,见人速速传来。
“母后叫得这么急,发生何事?”
“大事,大事。”慎太后将儿子拉近跟前,叹息不绝,“是光儿的大事。”
胥允执目澜涌动,问:“她……对母后说了什么么?”
“唉……”慎太后俯近儿子的耳根,匆匆数语。
“不可能!这断不可能!”胥允执一声厉吼,掉头冲了出去。
唉,这个打小便少欢寡笑的儿子,这天底下除了薄家小四,还有谁能变了他的脸色,高了他的声嗓?不止他,皇上自幼的性情更是冷漠孤僻,惟一大发雷霆的那回,不也是因为薄家女儿?
一念至此,慎太后更觉无奈,忍不住又是长声吁叹不止。
~
“你为了不与本王成婚,连那样不堪的借口也不惜编纂?”
昨夜薄光宿在德馨宫,一早前往太医院上工,太医院门口与明亲王不期而遇。虽然料到这位或许找上门来,却绝对不想在众目睽睽下接受审讯,遂径直走向太医院后的安静巷道。
“王……”嗵!她定步回身,还没及说完一个整字,两只手腕即被男人握住,按定在身后墙上。
胥允执烈焰蹿动的睛瞳距她不足三寸,声音冷冷挤出牙关,迫进她的耳廊:“你为了拒绝本王,甚至可以破坏自己的名节么?”
她忍住背上硌撞出的疼痛,问:“王爷希望那些仅是借口?”
“当然是借口!”他双掌锁紧,“如果不是借口,告诉本王,是尚宁城的哪一片城区,哪一条街?”
“然后呢?”
“本王杀净那方圆十里的每一个人!”他双眸向逼近寸许,其内残意流动,“左右那已是一座疫城了,本王切断各处通道,以火焚了整座城池如何?”
薄光冷笑:“那是你大燕皇朝的子民,是你胥家江山的土地,倘使你做了这等令人发指的恶事,无疑自掘坟墓,断送你胥家的福荫。”
“本王不必说一个字,不动一根手指,自有人迫不及待做下这桩为大局为长远为大燕皇朝九千万条性命而牺牲小众的壮举。”
“你欺史,欺不了人。”
“那又如何?告诉我,你向太后说的,是真是假?”
薄光唇上冷笑的弧度内,渐渐掺进了一丝苦涩:“无论真假,我和你今生都不可能再做夫妻。”
胥允执眉透峥嵘,眸生荆棘,无边黑暗自背景处衍生蔓延。
“王爷已经不爱薄光了,在我看着王爷喝下半杯断肠草的毒酒,迎着你毒发时望向我的眼睛,我便晓得,薄光在你心中已然死去。你娶我,无非认为这是一种补偿,你想将明亲王府的荣华宝贵赐予困顿贫苦中的薄光。可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不想嫁给王爷,不想在余下的人生中与王爷成为一对相看两厌的怨偶,请王爷成全,请王爷放过薄光。”她以三年里养成的低眉俯首乖从驯服姿态,求他放她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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