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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 (六月禾未秀)


  
  我只得从被子里爬出来:“皇上,木犀是跑去喊人了,何罪之有?”
  
  拓拔烈并不理我,对宦寺喝到:“还不拖出去,想抗旨?”
  
  “等等!”我翻身下榻,忍了一天了,我也有脾气,“皇上好大的威风,有罪之人现在在家里享清闲,这几日倒连早朝也不用来了,无罪之人却要仗毙!”
  
  “朕在替你教训底下的奴才!”拓拔烈轻抚着我的手臂,言语之间却是挑衅。
  
  “我的人我自己会教训,不劳皇帝费心!”
  
  “拖出去。”他再一次下旨,声音不大,但不容违抗。几个宦官闻言,要上前拖人。
  
  我闻见了他衣服上的隐隐酒气和刺鼻胡香,阿兰公主用的这种香,拓拔宇身上也有,我只觉得恶心,用力挥开他的手,大声对宦寺道:“我不准,谁敢动!全都给我滚出去!……还有你!”我转向拓拔烈。
  
  两个宦寺果然停下动作,所有的人都凝神屏息,想看我怎么在皇帝面前收场。我怒目看他,他却勾起了嘴角,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他起身挥退了两个抓着木犀的宦寺,又俯身吻我的额头,在我耳边柔声道:“早点睡觉吧,所有不愉快的事情,明天就会忘记了。”
  
  一大群人尾随着皇帝鱼贯而出,我才发现拓拔烈带了这么多看客来。不用到天亮,宫里就会传遍。
  
  对于他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曾经双手奉上的东西,被我轻易地扔在了地上,我推开了皇后位,他也就固执地不给我任何其他的册封。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想要在后宫里立足,就只能依靠皇帝的庇护。但我并不感激他今晚的纵容,他凭借着权势替我树立起来的威信,如同大漠之中建立的广厦,毫无根基。这样的帝王爱也太过凉薄。我更加确信自己不需要那个皇后位,如果他付出的不是真心,只要愿意,一个转身,任何东西都可以收回。
作者有话要说:  扶额ing,偶承认这是老掉牙滴桥段,用乃们滴鲜花去砸那个恶俗滴编剧吧……



☆、第五章 昨日不可留

  一清早就被啁啾鸟鸣唤醒,香祖小心卷起绣帘,生怕惊飞了窗外一双喜鹊。院子里的红梅还凝着宿雾,她探头深吸一气,开怀道:“小姐,一大清早就有喜鹊登梅,可不是叫皇上说准了,不愉快的事情都过去了……木犀,你也一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木犀放下手里的热水,拍了拍胸脯,合起双掌,小心念了句佛号。
  
  绣户慵开,香印成灰,我“嗯”了一声,慢吞吞从衾被里爬出来,还是觉得有些浑然无绪。
  
  香祖过来替我梳头,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地报告道:“昨儿皇上走了以后一直就在书房里改折子,累了就睡下了,根本没回西宫去……”我迷迷糊糊斜了她一眼,还留有三分睡意,她又信誓旦旦地补了一句:“我和永平打听的,保管没错!”
  
  我小声斥责了一句:“以后别再去打听这种事情!”人也就跟着清醒了。
  
  朗朗乾坤都在他的心里,眼皮底下的事还想逃得过去,不过受人以笑柄。和比自己聪明的人打交道,就只能以静制动,千万不要妄图在他的面前卖弄小聪明。
  
  香祖吐了吐舌头,绾好发髻,收起篦子,合上妆奁。一个蓝色瘦弱的影子从回廊下穿过,我朝窗外张了一眼,是永平趋步而来。他进门禀道:“小姐,皇上有旨,崔大人远道而来,请小姐过去见见,一同用早膳。”
  
  “哪个崔大人?”我问。
  
  “是清河崔氏的崔季渊大人。”
  
  江表奇才服谢荻,洛阳雅望称崔渊。陈留谢氏和清河崔氏是现如今南北两地最大的士族,其中又以我舅舅谢荻和三公子崔渊名声最高。传闻崔渊此人,少好文学、博览经史,又懂星象阴阳、百家之言,研精义理当时人莫及。世人常拿他比汉时张良,是个经天纬地的奇才。我久仰崔渊的大名,是因为六叔的吉光雅园里藏过不少他的墨宝,他的书道精湛,行书尤妙,顾先生为我启蒙时,我就常临崔渊书。后来六叔和顾先生都和我提过,我的字迹里多少有些他的笔意,经年累月,已经挥之不去。
  
  我高兴起来,忙喊香祖为我更衣,有嘉宾自远方来,当然要盛装以待。木犀捧来一袭茜衫,绣着石榴花的红裙一上身,整个人就充盈了洋洋的喜气。我揽镜自照,还唯恐不够郑重,又提笔淡扫眉萼,轻点朱唇,斜插了一只燕钗。木犀在一旁讷讷地说了句:“嗯,好看!”香祖就急急把我推出了门。
  
  今天是休沐日,拓拔烈未去早朝。永平在前为我引路,还没走进门,就听见一个青年男子在说话,声音如环佩,妙语如连珠。又听见拓拔烈不停念着季渊的名字,开怀而笑。
  
  我提着裙子进屋,见拓拔烈位于正坐,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搁在膝盖上,半倚半靠,坐姿疏懒。大约刚刚沐浴过,头发微湿,披散在脑后。衣着也很随意,只是一件黑色的旧衫,也不系紧,露出里头一大片白色的中衣。这个样子好像我六叔那般的富贵闲人,丝毫也没有素日里威风八面的皇帝架子。
  
  我笑了一下,才要下拜行礼,就被他喊住了:“狸奴,季渊在,你也不要拒礼,过来坐。”他向我伸手,刚才大约说了有趣的事情,脸上的笑容一直未收。看见我一袭红裙,拉着我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伸手从一旁的插瓶里折了一枝红梅,别到我的鬓间。他眯着眼睛再次欣赏了一番,眼神迟迟不肯离去。
  
  当着别人的面,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可他却做得潇洒利落,一点儿也没有扭捏之态。我看着他笑,也羞涩地抿起了嘴角,这半个月来的不愉快,好像全都泯灭在这相视一笑里了。
  
  他说得对,一觉醒来,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回头试看,过去种种,何足挂齿,不如惜取眼前人。
  
  拓拔烈为我介绍道:“清河崔季渊,狸奴可认得?当年朕为青兕先生时,还常常到他家里噌饭吃呢。”他复又笑起来,心情颇好。
  
  崔季渊笑道:“皇上当年为青兕先生,总是以古稀老人的样貌示人,头戴斗笠,面遮黑纱,只能看见胸前的银髯飘洒。是我当年眼拙,直到今日才有幸一睹龙颜。”
  
  崔季渊应该已经年过三十,可看上去却只有二十五、六。头顶漆纱笼冠,身着元青色的大袖衫,一派世家公子的洒落风度。传闻他的相貌美若妇人,今日一见,面目娴丽,果然不是妄言。他率先起身向我行礼,恭敬唤了声:“夫人。”
  
  我并未得到过任何册封,听他这样一唤,倒有些窘。拓拔烈却还是一脸的闲适,好像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我瘪了瘪嘴,微微躬身,向他致意:“王敏久仰崔先生大名。崔先生书法一绝,结字清而峻,用笔精而稳,大江南北,都以能收藏到先生的墨宝为荣。在南朝,顾怡的一方小帧,先生的一纸尺牍,就要价值千金呢。”
  
  “夫人谬赞了。”崔季渊躬身又还一礼。
  
  拓拔烈抚掌大笑:“季渊的绝活又何止书道,你们千金得一宝剑,都不及朕得一欧冶子。季渊现可是朕的仆射了。”
  
  我也跟着笑:“圣主得贤臣,狸奴恭喜皇上!”
  
  一阵寒暄过后,两人又说起变法,我就茶吃着点心,坐在一侧静听。前太子崇尚汉人的典章制度,但匈奴贵族的保守势力太盛,加之太子性格软弱,改革一直都不太成功。拓拔烈也是倾心汉化的,故打算提倡汉语汉服,改革官制,督导农桑。
  
  而其中最为棘手的一件就是迁都。拓拔烈以为,云中处于关外,地不能耕,只适宜游牧,又常常受到柔然人的侵扰,此间只是用武之地,不能文兴,更无法发展经济,故一直想把国都前到关内的平城。可是云中却是鲜卑贵族们世代生活的地方,强制他们统一汉人的文轨已经是桩困难的事情了,更何况要他们这样劳师动众地去放弃祖宗基业。
  
  兹事体大,寤寐于圣心。崔季渊一时间也拿不出办法,大感头痛。拓拔烈率先结束了这个话题,说好了午饭之前所谈及的,只关风月,无关国事。但他又岂是贪闲之人,嘴上说的是琴棋书画,但弦外之音,象外之旨,又有哪件不关乎他的天下。
  
  君臣二人说起书法倒是志同道合,聊得兴起时,我为解眼馋,就提议二人合作一幅横卷。我虽和崔先生头一次见面,但他的笔法我多年勤练,早已谙熟于胸。
  
  倒是难得见拓拔烈以左手写字,早在当年,青兕先生就以一阙豪迈短歌俘获了我的心。我将左手背在身后,凝神看他走笔,笔势之伟,笔意之诣,笔法之粹,令人叹为观止。他们刚才讨论国事,我一直都没有开口,但心里难免生出隐忧。观字如观人,拓拔烈行事如行笔,都太过雷厉风行,我只怕他为迁都一事,又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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