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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 (六月禾未秀)


  我嗫嚅双唇:“以前白石先生教导过臣妾,圣明的君主只能说服以道理,是不能用感情来求告的……”
  
  “要和朕说道理是吧?朕洗耳恭听。”他摆下棋子,理了理袖口,黑穗子又从他的指缝里钻了出来。
  
  连辩才第一的杨桢都说不过他,我哪里有本事和他说理。我咬着唇,忍泪看他,“臣妾无话可说,正是因为没有道理可讲,臣妾对陛下,不过一腔真情……”
  
  拓拔烈动了动唇,垂眸似有动容。“朕看你白白生了一张妍皮,里头怎么会是这样一副愚痴的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莫过爱别离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没回来了,之前的评论就不一一回复了,谢谢大家!

  夏生和掌教先生领着一群人恭送皇帝出白石书院,门外已经备好车马,羽林军将竟来围观的百姓挡在巷口。永平伺候拓拔烈登上御辇,我正翘首站在门前,踟躇着要不要跟上他,来时的那辆马车停在队伍最后,余光瞥见拓拔烈锐利的眼神扫过,待我转头再看,门帘已经垂下了。
  
  永平轻咳一声,皱着眉头朝辇车努努嘴,好像在怪我没有眼力。我报以苦笑,挪到近前,他殷勤挑开帘子,冲着里头喊道:“夫人抬脚,夫人小心哈。”
  
  拓拔烈只拉了半边车帘,倚窗看着外头。时夜已阑,中官进来点了一盏灯,灯火耿然。我伺机细看,少了青兕先生那把白胡子,颌骨处如斫削过一般,看上去好像清瘦了些。
  
  羽林开道在前,回宫的一路上,人海阗道,队伍几度滞塞其中。长安城今夜过节一样,热闹非常,在这样万人拥戴的场面中,他只是托腮看着,用一种踽踽凉凉的眼神,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小心翼翼跪坐在车舆一角,暗自低徊。鬓角的碎发从乌巾里漏出几绺,身上还穿着骆公晏的妻子接济的葛衣,灰烟瘴气的,好像动一动就能抖出尘土来。久坐不适,挪了挪身子,踢到脚边盛冰的铜盆。他缓缓转过脸,不满地眯起凤眼,我不安地拉了拉衣角,好像一个新来的宫女,皇帝的些微动作,都不免让人局促,只能讨好地看着他,等他示下。
  
  “过来。”拓拔烈低声命令。
  
  拢共这么点地方,我直起身子,象征性地挪了挪膝盖。他看上去益发不满,扬手甩下窗帘,舆厢里倏然暗淡。想要目睹龙颜的百姓们为了使皇帝回心转意,更加卖力地呼喊起来,十里长安道,“万岁”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拓拔烈充耳不闻,猿臂一伸,将我拖进怀里。街衢上的人声掩过我的低呼,热切的吻如同晚来一阵急雨,劈头盖脸落了下来,我脑中一片空白,再不能思考……
  
  不觉耳边喧嚣渐远,宸扉次第落下。御辇已到太极殿外,永平捏着嗓子在车舆外咳嗽了两声,拓拔烈这才施施放开我。天气炎热,汗水透衣,我摸了摸湿漉漉的脖子,再看看这冰肌玉骨的美人,更是自惭形秽了。他果然嫌弃地打量起我,掩着鼻子嗤道:“弄得又脏又瘦,还一脸傻笑,到底是宫外海阔天空,日子比较好过啊?”
  
  我很晓得他顺毛驴的脾性,连忙上前讨好:“狸奴愚昧,不知皇上早有西进之计,还望皇上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顾念狸奴发心是好的……不然,谁愿意长途跋涉,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说着说着,倍感委屈起来,“私自出宫,狸奴自知罪无可逭,还请皇上念在狸奴已经咎有应得,宽恕狸奴这一次。”
  
  “咎有应得?”拓拔烈轻轻玩味那四个字。
  
  “长相思兮不可彻,短相思兮无限极……”我痴痴看着他,嗫嚅道,“陛下不入我相思门,怎知我相思苦?”
  
  “不入我相思门,怎知我相思苦……好一个咎有应得啊!”他又从袖袋里抖落那件随身的玩物,在手心里盘玩起来,黑色穗子从指缝间流泻出来。
  
  “咳,皇上?”永平再次轻唤。
  
  “听见了。”拓拔烈这才慢条斯理地挑开车帘,我正欲尾随出车,他转身按下我的手,把我挡在里面。车帘再次放下,“送夫人回西宫。”我听见他说话,
  
  车驾掉转头,直入凤掖。我摊开手心,赫然一方“凤血”,被那黑穗衬得如血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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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犀领着黄裳陆衣站在西宫大门外,三人规规矩矩磕头迎驾,见我从御辇里出来,几乎不敢相认。“夫人?是夫人!”木犀颤道。那两个小丫头这才又活泼起来,一骨碌起身将我让进院子,端茶递水,沐浴更衣,十二分周到。
  
  我换上干净的衣服,临窗晾发,熏风带来夜合花的香气。不觉摩娑起唇,方才那些深深浅浅的吻好像烙刑,至今尤有灼痛。
  
  木犀蹑足过来:“夫人,晚膳已经备下了,要不要先用?”
  
  “去请过皇上了吗?”
  
  木犀略有为难,“请过了,御书房那边也没个准话,只说皇上在忙,谁都不敢进去打扰。”
  
  我拉她身边坐下,问她这些日子宫里的状况。
  
  木犀低眉一叹,“夫人走后没几日,皇上就追去了,原以为能带夫人回来……后来天气一热,皇上就从温泉宫搬进长安,命人封堵了西宫的密道,让我们这几个常侍的留在这里,之后就再没有踏足西宫。黄裳跟外头的太监打听过,只说皇上宿在太极殿的暖阁里,忙起来的时候废寝忘食,想起睡才睡,想起吃才吃……早前大伙都还都劝着,说了几次,惹得龙颜不悦,后来连永平都不大敢上前说话了……”
  
  我环顾四下,这里大概又成了冷宫,除却厚褥换成了凉箪,还是原先离开时候的模样。偏殿里亮着长明灯,好像拓拔皇后温柔洞彻的目光。
  
  我正欲起身上香,就听宫门外嘈杂,永平跑得急,喉咙变得有些嘶哑,“皇上驾到!”
  
  还不及出门迎驾,拓拔烈就已出现在门首,似乎也刚沐浴,清风涤暑,扑鼻一阵兰香,宽大的燕服下,显得肌骨销铄。
  
  宫人们都围拢过来伺候,木犀赶忙吩咐厨房,再添几道小菜。拓拔烈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偏好,案上摆的都是我素日喜欢的吃食。我微笑迎他入座,他多添了半碗饭,永平就笑得一脸殷勤,嘴都要合不上了。
  
  饭后下棋闲消遣,宫人们收拾了桌案,永平端了药汤进来。一局未了,拓拔烈示意他放在一旁凉着。他偷偷朝我使了个眼色便躬身退去,我心领神会,未久就投子认输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对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黑白两色的棋局,突然蹙眉问道:“狸奴,佛家是如何说无常的?”
  
  我想了想,“聚合的终要离散,繁盛的终要衰落。无常迅速,念念迁移,就好像石火风灯,逝波残照,露华电影一样……”捂在手心里的药碗已经半凉,我捧到他面前。
  
  他似有所悟,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见他眉头紧缩,赶紧递上一小碟解口苦的蜜饯,被他摆手推开了,抿着唇回味一般,“那又是如何说苦谛的?”
  
  拓拔烈以前从来不信这些,如今怎么也问起道来?“诸事无常,无常故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拓拔烈倏然轻笑,“果然丝毫不爽!”他揽我近前,抬起我的脸细细端详,“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也是无常吗?”
  
  我无奈点头,红粉骷髅,白骨皮肉而已。世间还未曾有一事,不被无常所吞。他俯身轻啄,微有茧意的指腹抚过我的眼底,“无常迅速……美人最苦,大概莫过于青春易逝,留不住韶华。”
  
  我摇摇头,仰面看他,“阿烈可知红颜命薄,白发从不到美人。狸奴生来要为宫中人,能陪伴帝王身边,生老病死早已置之度外。这世间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情”之一字……”念及这几个月两地分离,心中酸楚,“佛说八苦,狸奴以为最苦,莫过爱别离。”
  
  拓拔烈笑意微凉,揽我入怀。“是啊,真想看看你白发苍苍的样子呢。”
  
  俄闻西宫外二更鼓响,鸳鸯交颈而卧,哝哝低语,缱绻难终。
  
  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又何尝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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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代军入蜀,李氏兄弟毫无招架之力,不出半月,万俟匆已将所有州县收入囊中,就连杨桢也已经收拾行囊上任去了。我回宫以后,未免朝中众议,数次上疏请罚。拓拔烈从太极殿搬来西宫,不仅对我笃爱如常,更对牧哥哥青眼有加。久之,这事无人再提,也就平息下来。只是我离开的这段日子,拓拔烈饮食起居无时,左右无人敢劝,如今我接手照料,百里先生叮咛复叮咛,一定不可让他再这样操劳了。我重任在肩,自然尽心竭力,已求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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