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霍贵妃才压下心头之恨,继续让皇后存活。
“母妃为儿臣所受之苦,儿臣毕生不忘,只求有生之年侍奉母妃,将母妃这几十年失去的一切,统统要回来。”
犹记得襁褓中孱弱的婴儿,几十年来霍贵妃夜夜哭醒,都是梦见她被抢夺儿子的那一天,她忍人所不能忍,不论被皇后怎样羞辱都生生咽下,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再见到儿子。她想象过无数次儿子的模样,而如今站在面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竟与她梦中一样。大抵,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
“你所受的苦,为娘也一辈子不会忘,你所失去的一切,为娘也定为你讨回来。”霍贵妃拉着儿子的手站在宫殿门前,指向皇宫的东方,“东宫的门是为你而开,我要你做天下最好的皇帝。”
几番肺腑几番哭笑,自出生就分别的母子终于团聚,旁人看着温馨感人,但其中的喜乐悲哀,也只有当事人最能明白。
皇子府是早就准备好的,梁允泓在宫里转了一圈后,就被吩咐出宫住进自己的府邸,如今他还不是太子,也早过了住在宫廷的年龄。
可梁允泓对于京城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未免在人前闹出笑话,韩云霄便被授命要求时时刻刻随行左右。故二皇子才出皇宫,就被等候已久的他接走了。
“母妃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可是你知道吗,和她相拥时,我完全没有异于平常的感觉,一切都很平淡,平淡得好像从未离开过南疆。”马车上,梁允泽这样对韩云霄苦笑,“皇后看我的眼神,真真恨毒了,可我还要称呼她为母后,也是她名义上的儿子。我想她一定很后悔当初没有弄死我,还让我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
云霄沉默。
梁允泓又道:“我想这份平淡的感觉,应该是父皇给我的,他今日的笑,好像抹去了我们这么长久的分别,好像我从未离开过他,我有今时今日的资质品格,也全是他教导有方。云霄,你觉得可笑不可笑?”
不等云霄回答,梁允泓又冷笑:“其实我在他眼底看到了恐惧,难以想象一个父亲,恐惧他的儿子。”
这些话,随着马车前行飘散在空气里,二皇子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而韩云霄也听过则以。二皇子说什么他都觉得在情在理,如果自己被父母抛弃几十年,也难免心生怨念,韩云霄不算太了解二皇子,但对于他的一些人生态度和价值观,尚能理解。
不过当梁允泓回到皇子府,沐浴更衣之后,云霄本以为他会问自己一些京城的事,或见几个前来拜谒的官员,谁料皇子却问他:“你知道京城金梅楼在什么地方吗?”
金梅楼三字几乎瞬间惊住了韩云霄,他莫名地反问梁允泓:“殿下可知那里是什么地方?”
“妓院。”梁允泓显然很明白,更笑盈盈道,“我要去找一个故人,若非她,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云霄本能地想到偲偲,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偲偲为何会与二皇子有瓜葛,于是抱着侥幸心态,想着或许另有他人,引了微服的梁允泓离开了皇子府。
而这一路的忐忑,几乎能抵韩云霄前半辈子所有的不安。当到了金梅楼前,梁允泓招呼门前姑娘,拿出胭脂说:“去找一个知道这胭脂来历的姑娘,就是我要找的人。”时,他仍希望不要见到偲偲出现在眼前。
可老天爷就爱作弄他,从前是,现在也是,偲偲奔出门前的那一刻,韩云霄几乎能听见心碎的声响。
“霍公子!”奔出的偲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下一瞬又让她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霍蛮和云霄在一起?
“你们怎么在这里?”更意外的,不该来的人全来了,梁允泽从不远处的马上跳下来,不可思议地走到众人面前。
“偲偲,你认识二皇子?”梁允泽皱眉,脸上写满了不安。
“二皇子?”
“偲偲?”
韩云霄奇怪梁允泽喊的这个名字,偲偲则奇怪梁允泽说什么二皇子,两人异口同声之后,都怔住了。
“你不认识?”梁允泽更奇怪。
唯有二皇子气定神闲,冲偲偲悠悠然笑:“你也不是念雪,我也不是霍蛮,算两清了可好”
偲偲脑袋嗡嗡的,霍蛮竟然是二皇子,和她相处了四五年的男人,竟然是皇子?而她曾经甩了一个皇子,不辞而别连封信都不写的人,竟然是皇子?
“参见二皇子。”回过神来,偲偲仓促地行礼,却被二皇子一把托住,“你若愿意,你就是念雪,我就是霍蛮,不要对我行礼,能找到你已是上天眷顾。”
偲偲有些哽咽,这些年霍蛮如何对她们母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可是如今人家找上.门来,她很可能还是没法儿给他想要的。
“外头不好说话,咱们里面去吧。”梁允泓乐呵呵的,竟牵了偲偲的手,径直进去了。
“他们怎么认识?”梁允泽拉住云霄,怒气哼哼地问,“你怎么把他带来这里?”
“我怎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皇子有令我岂能不遵?”韩云霄冷笑,“何况她认识二皇子或不认识,和你什么相干?”
“韩云霄,你明知道她是偲偲,她没有死。”梁允泽微怒。
“慎郡王,微臣什么都不知道。”云霄冷笑,跟着就进楼里去了。
京城解除禁娱令的第一天,金梅楼就迎来三位贵客,皇子、郡王,还有国公府的公子,偲偲不得不让舞依关了门,再不敢接其他的客人。而姑娘们虽然只认得梁允泽和韩云霄,可还是会奇怪,老板娘竟然一个人应付这三位。
“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思符姐姐从来都怕好客人被我们抢走,嘴上说不接客,私底下不知抢了旁人多少好事。”澄离这样愤愤,看着梁允泽对思符紧盯不舍,心里就十万个不乐意。
偲偲这边却并非众人想的那样光鲜得意,她觉得一辈子遇到三个心仪自己的男人也不算太奇怪的事,奇就奇在他们非富则贵,怪就怪在他们彼此有太多纠葛,如今跟三堂会审似的坐在面前,偲偲觉得她的人生绝对可以拿来著书立表了。
此刻,梁允泽和韩云霄都很沉默,只有二皇子显得悠然自在,他问了许多偲偲离开南疆后的事,对于前尘往事却缄口不言,这一份子尊重,又叫偲偲心里添了负担。
“时辰不早,云霄你还是送二殿下回府吧,二殿下才回京,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到这样的地方来,实在不妥当。”梁允泽见他们这样亲密,心里烦躁得很,竟说出这样酸的话。
“允泽你不要怪云霄,是我想见思符。”二皇子已改了称谓,照偲偲要求的那样喊她思符,听梁允泽这样说,也分毫不动气,更道,“的确该走了,往后有的是日子相聚。”
偲偲也不挽留,今天实在太混乱,她都不知道和哪一个说话好,唯一明白的是,梁允泽她决不待见。
如是三人都要走,可才到回廊上,梁允泓正和云霄说笑,长廊那头突然响起脆生生的童音,一声声“霍叔叔、霍叔叔”叫的甜腻,便见鹤鹤张开小手跑过来,一头扑在了梁允泓的膝下。
二皇子显然愣了愣,但很快就蹲下来抱起这个小人儿亲了又亲:“想不想我,鹤鹤,想不想我?”
谁知鹤鹤竟红了眼圈,呜呜咽咽地说着想,一边就指着梁允泽说:“他欺负娘,他们都欺负我娘。”更大哭起来,拉着她的霍叔叔说,“霍叔叔带我们回南疆,南疆没人欺负娘。你是来接我们的吗,你怎么才来呀?”
大人们都尴尬了,梁允泽更是目瞪口呆,他的女儿竟然抱着别的男人撒娇,而见了自己每次都大眼瞪小眼,等等,什么叫我欺负你娘,明明是你娘欺负我啊。
“小孩子的话,殿下别信。”偲偲慌慌张张把女儿抱回来,轻轻拍了屁.股说,“你又瞎胡闹?鹤鹤乖,霍叔叔很忙,以后再陪你玩好不好?”
“鹤鹤,以后有霍叔叔在,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娘,今天不能陪鹤鹤,改天再带你去玩。”梁允泓也来哄了两句,没有要勉强留下的意思,再与偲偲和云霄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梁允泽因不是同来的,也没有必要同往,果然被偲偲猜中,他避开二皇子和云霄就抓了她到屋子里,恨恨道:“你让我的女儿恨我?让她抱着别的男人撒娇,说我欺负你?偲偲,你是不是太狠了?”
“我再说一遍,鹤鹤不是你的女儿,信不信由你。至于我的女儿,我会好好管教,可我从没让她去恨谁,你若觉得她恨你讨厌你,想想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你该问你自己而不是我。”偲偲甩开他,想走又折回来说,“我和二皇子之间的事没必要向你交代,但你也听到了看到了,鹤鹤很黏他很信任他,他也疼孩子。往后最好收敛你的行为,不要再像从前那样,不然二皇子会误会什么,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你自己兜着。”
梁允泽的心好似被重重剐了几刀,看偲偲的眼神也模糊了,依稀瞧见她走到门前时,又问了一句:“鹤鹤是我的女儿,对不对?”
可离去的人之抛下一个空寂的身影,什么话都没说。
梁允泽暗暗握了拳,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决不能让别人抢走。
回皇子府的路上,二皇子将自己和偲偲的过往都告诉了云霄,甚至坦言对偲偲有钦慕之心,云霄不敢表明自己的心迹,只是客观地规劝:“偲偲出身低微,只怕殿下若想留她在身边,会有些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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