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留下?”偲偲道,“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才退烧的人,不知保养的话,只会拖累你身边的人。今天是你母亲让我照顾你,明天你再病,我可没功夫来管你。”
梁允泽笑了,偲偲这嗔怒的表情在他看来是如此可爱,甚至珍贵,“好,我去休息。”
偲偲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走,可身影才从光亮里消失,不远处的黑暗里就穿来一声吃痛的喊叫,本呆在原地的梁允泽立刻循声蹦过去,偲偲正蹲在地上捂着额头。
“怎么了?撞到了?”梁允泽急切地掰开偲偲的手,被她额头上赫然突起的红包逗笑了,“你笨死了蠢死了。”
“走开。”偲偲想推开梁允泽,可男人下盘好稳身子又高大,反是自己向后倒下去,只是要着地的那一刻,被拦腰抱住了。
“小心点。”梁允泽把偲偲抱起后,很快就松开了手,显得彬彬有礼。
偲偲尴尬得不行,又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谢也不谢就往外头去,身后那句带着笑意的“小心”,叫她恨得抓狂。
这晚梁允泽没有逗留,很听话地回去休息,两人都平静地安眠一晚,可外头的世界却起了波澜。纵然霍王妃三令五申不许王府下人把偲偲的事儿说出去,她却忘了当日在门前亲自邀请偲偲入府的事,那一双双眼睛看到的,就全是是非。
慎郡王留宿青楼女子的事儿传到韩府时,韩云音正陪同母亲和一干妾室用早膳,尽管女眷们碍着韩夫人不敢露出戏谑之色,可韩云音如今看出去的世界,已然扭曲。
不知是不是那日在宫内被太子的死吓坏了,苏醒后的她性子变了许多,往昔的她什么都能忍,浑身上下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可眼下竟绷不住这一餐饭的时间,撂下筷子就走了。
“若不是太子殿下的事儿,云音和慎郡王大概早就完婚了。”一位侧夫人还是忍不住向韩夫人提醒,“咱们可不能叫旧事重演呐。”
“一切等云霄回来再说吧。”韩夫人心事重重,总有不安的感觉。
且说韩云音回到闺房,盛怒之下把瓶瓶罐罐摔得稀烂,下人们少见她如此失态,吓得有人要去请夫人来,韩云音却厉声喝止:“你们还想让那些贱人看我的笑话?”说完抓起手里的镇纸扔出去,硕大的穿衣镜应声而碎。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镜子前,破碎的镜面照出破碎的人影,她彷徨地朝后退了几步,蹲下来失声痛哭。
“小、小姐……”贴身的婢女怯怯地走上来。
“去!”哭声中传出这句话,“备车,我要去郡王府!”
因韩夫人迅速赶来,韩云音没有在情绪激动下做出鲁莽的事,可韩夫人看着蜷缩在床上抽泣的女儿,心底不免泛起隐忧,她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云音眼下的情况很不正常,难道说那一日看着太子暴毙,真的把她吓到了?
可这样的事不好传扬出去,喝令下人封言口舌之外,更悄悄请来大夫诊治,但求能解除女儿的心病。
然心病还需心药医,却无人猜得透,韩云音的心病究竟从何而起。
金梅楼里,鹤鹤因不见母亲而郁郁寡欢,终日抱着坐在楼梯口,她乖巧得不向舞依等人纠缠,可半夜忍不住窝在被子里哭,能把大人的心都揉碎了。这一日外头雨雪纷飞,鹤鹤站在窗口等母亲,等舞依发现已经吹了老半天的风,夜里就起了高烧,小人儿烧得浑身通红,梦里哭着要找娘亲。
“这都四五天了,思符姐姐那里什么消息都没有,不如咱们带着鹤鹤去瞧瞧吧。”一个姑娘这样劝舞依。
“这做娘的也狠心,就这么把孩子丢给我们了。”舞依叹气,用额头试试鹤鹤的体温,觉得不再那么烫了,才安心几分说,“等她退烧了,就带她去。”
郡王府中,不知女儿发烧的偲偲,何尝不惦记自己的孩子,四五天下来已习惯王府里的生活,唯独放不下女儿在金梅楼,每夜辗转反侧,都是因想念女儿。自她出生至今,还不曾分开那么久,更坏的是,自己这个做娘的,连一句交代都没给她。
夜来无眠,偲偲便点灯在窗下为鹤鹤缝娃娃,而远处某间书房里,也同样灯火辉煌。她已经习惯梁允泽挑灯夜读的状态,头两天还以为他故意要接近,后来发现他根本是耽于正务,从没有骚扰过自己。
雨雪天的冷,是往骨子里钻的,偲偲缝好最后一针,已发现手指有限僵硬,回身去烤火,炉子里的炭也快燃烬,用火钳拨弄,再添加新的炭进去,突然想起来梁允泽那边好久不见有丫头进去,茶水之类没有也罢,这炭火他自己会不会添加?
“你管他那么多。”心里骂一句,偲偲继续拨弄炭火,可隐隐的仿佛听见咳嗽声,外头雨雪在风里打转,竟也没盖住这声音。
“算了,万一他病倒了,又是我的事。”偲偲拢好炭炉,将炖着的铜壶里的水沏了一壶新茶,用暖笼兜着就捧了往梁允泽这边来。才要进门,里头的人正好出来,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你?”梁允泽有些惊喜。
“听见你咳嗽了,想过来瞧瞧。”偲偲站在门前,这里不似自己屋子那般有扑面而来的暖气,里头和外头好似没什么区别。
“没事,我喝茶呛着了。”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忙又想起正经的事说,“我去隔壁拿一本书,立刻就回来。”接着好似怕偲偲马上会走,几乎奔着就去了。
偲偲摇摇头,捧着茶壶进来,搁在桌上探手摸一摸他才喝的那些,已经触手生凉了,真真是要命的,平头百姓家,冬天也至少有口热水喝吧,他这样子,好似被自己虐待一样。等等,和你什么相干?
腹诽自嘲一番,偲偲麻利地换了新茶,等梁允泽拿着书赶回来,她已经在一旁添炭生火了,头也不抬地说:“因为在金梅楼把银子都花光了,才这样苛待自己吗?你真给皇子皇孙丢脸啊。”
梁允泽被噎住,懒得理论,回到桌前去急不可待地翻开那本书,不知倒腾什么,片刻屋子里暖融融起来,他好像也做完了手头的事,松一口气随手端起茶杯来猛喝,那暖暖的恰到好处的茶水流进肚子里,浑身都暖和了。
此刻偲偲也弄好了炭炉,拍拍手就要往外头去,梁允泽忙道:“留下陪我说说话?”
“你那么忙,别回头说我耽误你。”偲偲不理会,又要往外头走,梁允泽起身追出几步说,“我做完了,当然……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偲偲回眸瞧一眼,她顶不愿意见到这个男人一副委屈的样子,可他好像吃准了自己受不了这个,每每拒绝与他吃饭或聊天,他就做出这副模样来,要命的是,这模样下的眼眉神情,和女儿简直一模一样。
“已经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偲偲这般说,倒也不挪动脚下的步子,“你母亲很担心你的身体,可你每晚都这样熬,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
“你可知道,此刻皇上还在批折子呢,你以为天下的安宁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吗?”梁允泽苦笑,“世人只道我们锦衣玉食,却不知真正为天下社稷付出的人,都在拿命相搏,我这里不过是皮毛而已。”
“可是……”偲偲冷笑,又想提父亲的冤案来提醒梁允泽世道还是有黑有白,可心怕他心里不痛快,而且每次提起父亲的事都免不了大吵一架,还是作罢了。
“二皇子就快到京城了,朝廷会发生巨大的变动,无法预计会发生什么,估计之后的日子,我会很少在家了。”梁允泽笑笑,也斟了一杯茶递给偲偲,“谢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
偲偲没有接,又坐到原先炭炉那里,用火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梁允泽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自己喝掉了。
“你不想孩子吗?”男人实在没话说了。
“当然想。”偲偲答,“所以才能体会你母亲的心思。”
梁允泽干笑,凑过来烤烤手说,“不是我懒得把屋子里弄暖和,叫个下人来也成,只是屋子里暖了,人就容易犯困,冷一些才能保持头脑清醒。”
偲偲看他一眼,不屑地摇了摇头。
梁允泽微怒:“怎么你总是一副很瞧不起我的样子。”
“我干嘛要瞧得起你?”偲偲反问,背过去弄她的炭炉。
“你?我……”男人噎住了,心里却挺乐呵,这些天因为偲偲在家,他愿意往家里跑,散了朝皇帝那里没事,就赶紧回家来窝在书房里,即便隔开几间屋子,甚至说不上话,可知道她就在那里,心就踏实。
“思符。”
偲偲没应。
“偲……思符。”梁允泽又唤。
偲偲的背影显然颤了一颤,前头没有连起来,却分明叠加的“偲偲”二字,好似有细针戳到心里,痛虽是一瞬,却梗在那里了。
“烦死了。”偲偲故作镇定,回过来瞪梁允泽,可瞧见男人的脸,心里竟软了。
他落寞,甚至有些悲伤,不知道神思飘到哪里去,竟是呆呆的。
“喂!”偲偲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梁允泽才回过神,尴尬地说:“大概累了。”
“累了就去休息,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要把我也耗着,你知不知道,你呆在这院子里,我就睡不着?”偲偲愤愤,起身拍了手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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