偲偲欠身谢过,又哄了女儿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姨姨,妈妈去哪儿?”见母亲走得匆忙,鹤鹤很乖巧地没有哭闹,可等再看不见母亲了,还是有些担心,“妈妈几时回来呢?”
舞依把小人儿抱起来,望一望早没有人影的去向,似回答鹤鹤又似自言自语,“很快就回来了,很快。”
这一边,金梅楼的龟奴将偲偲送到王府门前后便离开了,偲偲则被迎来送往的人吓唬到,甚至有王府家仆上来客气地打招呼问:“姑娘若是来求见王爷,请到那边留名,今日王爷不在府里,王爷知道后,会让小的给您回音。若有东西要留下,交给小的就行。”
偲偲腹诽,他就这么正大光明的收受贿赂?为什么我爹那样清廉,却被关起来?果然是没有天理没有王法!
“姑娘!”那家仆见偲偲发呆,又唤了一声,大抵是见偲偲貌美才有心来搭讪,偲偲也瞧见,旁的那些来客,不管多殷勤客气大多遭了冷遇和白眼。
“快让开快让开,王妃娘娘的轿子过来了。”偲偲正要说话,另一边熙熙攘攘地吵闹起来,但吵闹声很快又静止住,人.流自然地分成两边,但见两顶轿子缓缓过来。
轿子落停,两位贵妇人从轿子里出来,偲偲认得前一个是霍王妃。
“这么多人?”霍氏皱眉,吩咐下人,“即日起都打发了,你们哪个敢私相授受,叫我知道定不饶。”
霍王妃很有气势,一旁忙有人高呼王妃吉祥,随即呼啦啦地跪倒一大片,偲偲大概是没反应过来,等她慢半拍跪下去,已经让霍氏看到了。
“你不是那个小娘子么?”霍氏一眼认出偲偲就是成衣店里遇见的女子,竟不顾身份笑盈盈走过来道,“鹤鹤那孩子还好吧?我前儿还念叨说,不晓得有没有缘分再见面。孩子呢?”
偲偲好不尴尬,压了压心情才答:“孩子在家里,奴家今日为了家父的事来相求王爷,所以不方便带着她。”
“为了你父亲?”霍氏不知就里,怎么想也算不到太子一案上,忙笑道,“你随我来,郡王他还没下朝,你和我一起等等吧。”
偲偲没想到,本以为要苦等,要吃闭门羹,甚至根本见不到梁允泽的自己,竟然因为当初的一面之缘,从霍王妃这里得到了便宜,起先还担心牵扯的人太多不好,可一想到父亲可能随时随地性命不保,想到弟弟年纪轻轻无辜受牵连,就管不了那么多,硬着头皮跟霍氏进门了。
待茶过三盏,梁允泽从外头归来,本一脸不情愿地瞧见母亲,可看母亲身后的偲偲时,竟呆了。
“泽儿,你记得鹤鹤那孩子吗?这就是那孩子的母亲,今儿她有事要求你,我是不该插手你的事的,可是鹤鹤那孩子我真心喜欢,看在这缘分上,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就给帮一帮吧,就当给娘一个面子。”霍王妃很直爽的把话说了,就乐滋滋等在一旁听偲偲说下文,可偲偲却愣了,这下文岂是随便谁都能听的?
“我……”她支支吾吾。
“娘,这件事您还是避嫌的好。”倒是梁允泽来得直接,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偲偲一眼,口唇微微蠕动,似无声地说,“你终于来求我了?”
偲偲记得自己对舞依和韩云霄都说过,若有一日要来求梁允泽,任何屈辱她都会承受,可事实上,此刻仅仅男人一句无声的话语,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那……你们聊吧。”霍王妃竟妥协了,等她带着女眷们离开厅堂往后院去坐坐,随同而来的侧妃凑在身边说,“让这小娘子单独和允泽在一起,不太好吧。”
“能有什么不好的,我不怕我儿子犯浑,至于这个思符姑娘,瞧着也正正经经,难得她为了父亲的事能跑来求人,是个孝顺的孩子。”
“妾身瞧着,这思符姑娘不像有夫家的人,姐姐不想查一查吗?”
“你的意思是?”
“允泽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您几时瞧见过他这样看一个女人?”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霍王妃大悟。
“不如查一查,难道姐姐不觉得鹤鹤那个孩子,和允泽很像?”
那一边女人们不知盘算着什么,这里侍女们上了新的茶后,在王爷的吩咐下把厅堂的门都关上了。
本采光极好的厅堂,此刻只剩门上镂花里射下的几道斜阳,偲偲的位置让她的脸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可等梁允泽再开口说话,阳光又朝外退了半尺,偲偲整个人暗淡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梁允泽语气硬硬的,季世奇、韩云霄,这下终于轮到他了吗?
偲偲沉默。
“因为韩云霄走了,你没有人可以求助,才来找我的?”梁允泽走到门前,从镂花中洒下的阳光将他的脸照得分明。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若不帮就请直说,若想帮忙,我愿意为你做一切来偿还恩情。”偲偲站了起来,抬头看阳光下的梁允泽,他的眼眉还是那样好看,犹记得当年飘雪那一日他从京外归来,高坐马匹之上,如圭如璧、丰神俊伟,她本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看到这个男人。
“我和你的关系有那么熟吗?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梁允泽戏谑着,傲然看着偲偲。
明明决定了要帮她,决定了要尽力给季世奇一家活路,可怎么一看到这个女人,就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只要我能做到,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放过季大人,我知道你可以的!”偲偲往前走了几步,脸也暴露在阳光下。
昏暗的形容突然变得明媚,梁允泽竟为偲偲的姿容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迫向她,高高的姿态高高的语调,“你有什么?你能给我什么?这张脸,还是这个身体?”
纵然当时当刻就想掐死这个过分骄傲的男人,纵然已无法再多承受一分屈辱,可为了父亲,她必须忍耐。
偲偲静了静,缓缓挪动身子,可就在屈膝要跪下的一刻,身体被有力的臂膀托住,头顶却依旧飘着冷冷的嘲笑,“天下跪我的人何其多,我不稀罕你的卑躬屈膝。”
“那你要什么?你说啊!”偲偲的情绪开始逃脱束缚,她通红的双眼似染了血,“不要对我说冠冕堂皇的话,如果王法有用,我父亲就不会入狱。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把他弄出来,只要能不让他死,不让他的家人陪葬,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行不行?”
“这些话,你也对韩云霄说过?”
“没有,我没有求过他。”
“为什么?”梁允泽竟有些高兴。
“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偲偲甩开他捏着自己胳膊的手,怒答:“我不知道。”
厅堂陷入沉静,靠得很近的两个人,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还是梁允泽先开口,问她:“刚才你说‘我父亲’,舞依说季世奇是你的义父,你来京城也不过半年光景,感情已经那么深?他也很忙,你们并不是传说中接触的那样频繁,哪里来的可以让你为他放弃一切的感情?”
“他是我父亲。”偲偲别过了头,“生父,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来的人,和我骨血相连的人。”
梁允泽愣住,他承认起先把季世奇和偲偲的关系想歪过,嫉妒过憎恨过,但很快就明白,一老一少都不是那样的人,顶多是忘年交是朋友,义父义女也合情合理。可是……竟然是生身父女?她在开玩笑?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信我,可你信不信都不重要,只要你愿意帮我,季世奇和我是父女也好,朋友也好,根本没任何意义。”偲偲压下心头的痛,抬头凝视男人那张纠结莫名的脸,“梁允泽,我求你,救救他。”
“你真的很像她。”梁允泽的目光徒然柔和,缓步走出仅剩的几缕阳光,换他的周身陷入黯然。
偲偲闻言心内发紧,没有把目光追过去,而是盯着镂花里射出的阳光,直把眼睛都看迷了。
“那个人和你一样傻,也会为了家人朋友把什么都豁出去,好像命不是自己的,没有尊严没有骄傲,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什么都愿意做。”梁允泽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们很像,只是她丑得吓人,而你美得耀眼。”
偲偲不语,眼睛被阳光照射得发晕,可到底是眼睛迷了,还是心迷了,谁知道呢?
“你说什么都愿意做?”梁允泽转身,看到光晕下偲偲的背影,竟浑身一震,眯眼顿了好久,才说后半句,“我答应为你周全,但从今以后,你什么都得听我的。”
“好。”背影那边传来坚毅却掩不住柔弱的应答。
“不问问为什么?”
“有意义吗?”偲偲转身,背着阳光,她脸上也唯余黯然之色,“我只求父亲和他的家人平安,今天会来求你,就没打算保留什么。刚才你不是问我有什么,说我只有脸和身体吗?是,我有!这张脸这副身体,你若要,尽可能拿去。”
梁允泽暴怒一般冲上来扼住了偲偲的肩膀,阳光只停留在他的上半张脸,那双眼睛里迸出的怒意,叫人不敢直视。
“你凭什么要作践自己?你有什么资格随便把自己交给谁?你们都是怎么想的,生命只属于你们自己吗?”这样说时,梁允泽的一只手已经捏住了偲偲手掌大的脸,看着她被自己捏的扭曲的五官,明明很心疼,却放不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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