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坐着轿子一前一后往城外去,平日里这样的轿子街上很常见,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行到临近城门时,轿子突然停了,偲偲尚可,芳雪却吓了一跳,但很快轿夫就告诉她们,是因为礼亲王归城了,要清道避让,所以轿子停在了路边。“他回来了?”偲偲唇边勾起清冷的笑,继而心痛一阵阵翻滚而来,她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可就是挥不去梁允泽这三个字,挥不去他的面容和说过的每一句话,眼泪更不可抑制地落下了。
马蹄声渐渐临近,街上稍稍有了骚动,偲偲下意识地伸手挑起帘子,便看到士兵拥簇着一个青年男子骑马而来。
丰神俊伟、气度非凡,梁允泽潇洒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白雪落在他身,如圭如璧。这番风景,便是那骚动的来源,他如此模样,该要迷倒多少姑娘。
队伍越来越近,偲偲已能看清他的眼睛鼻子,她很用力地看着梁允泽,另一只手则覆在了肚子上。
“好孩子,这就是你的父亲,也许你将来一辈子都无法见到他,可是娘会告诉你他长得什么模样,你的父亲是天下最英俊的男人,也是天下……最好的人。”
偲偲说完这句话,梁允泽也骑马从面前走过了,她放下帘子,那颗悸动的心也渐渐安宁,很快轿子被抬了起来,她真的要走了。
这样擦身而过,偲偲知道兴许就是一辈子了,但她不正是希望躲他一辈子吗?可口口声声说梁允泽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她不肯说的,却是怕自己和孩子的存在会给梁允泽带去麻烦。
正如舞依姐姐说,爱上一个人,他就可以抵过全世界,偲偲明白。
可是全世界太贵重,一个能抵过全世界的人是她要不起的,既然要不起,就远离,远离也是一种守护,把他牢牢地永远守在心里。
“梁允泽,愿你一世安好,我们的孩子我会好好抚养,谢谢你……让我此生有所依靠。”偲偲最终正视了自己的心事,她不恨也不怨,明白一切是错是孽。
芳雪不能送偲偲很远,因为她若不回金梅楼会惹姑娘们奇怪,虽说不至于防备到滴水不漏的地步,可事情已然这样,自然做得越缜密越好。
母女俩垂泪相别,芳雪将偲偲送上她一早打点好的马车,千叮万嘱她路上务必保重身体,终于松开了手。
“妈妈……保重!”偲偲最后喊了一句,而此时雪越来越大,马车很快消失在了白色的世界里。
芳雪站在原地哭得泣不成声,平静后她仰望漫天飞雪,似与天上的人说话:“芳符,要保佑你的孩子。”
远离京城,偲偲似解脱了,可梁允泽带着父亲的应允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桂喜却告诉他,偲偲姑娘死了。
“死了?”
听到这句话时,梁允泽呆呆地看着桂喜,很多年后他都记得,那天是他记忆里最后一次落泪。
偲偲一路往南走,是年除夕也是孤零零地在客栈度过,之前的车夫早就回去了,她偶尔自己走一段,偶尔雇车,若是从前一定没有胆子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可不晓得哪儿的力量,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远离京城,离得越远越好。
除了问路,这一路偲偲很少与人搭话,并非怕遇到坏人,而是怕聊着聊着就会听说京城里发生的事,所以她不会知道礼亲王世子公然悔婚时,端柔郡主以死相逼,他竟霍然拔出长剑塞到她手里,扬言要送她一程,直闹得天翻地覆,最后不得不由皇帝出面将二人训斥重罚,自然这门婚事,也就此解除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前后僵持了半月之久,皇室连年都过得有些尴尬,金梅楼上下看好戏之余,唯有芳雪担心女儿会不会知道,知道了又会不会难过。
偲偲自然是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想安静地把孩子生下来,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这一路,从冬天走到春天,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再走在路上会很不安全,终于在四月时,留在了一个陌生的小镇。
偲偲打算在这里生孩子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知道南方民风淳朴,像她这类独身女人生下孩子会引起周围人的好奇,她不希望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但若抱着孩子到达一个新的地方,她就可以在旁人好奇询问时回答孩子的父亲死了,婆家的人嫌弃她命硬,将她赶了出来。
如此不仅看起来合理,也能博得些许同情。而在这里却不同,周围的人看着她挺着肚子来,怎么想也不会有人家把怀了孕的媳妇儿赶出门的,所以不适合孩子成长。
偲偲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琢磨这么多的事,只知道做什么都会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大概就是所谓的母性,仅此而已。
南方的天气暖得比北方早些,四月中旬已微微有了炎热之感,偲偲算计着自己该在五月下旬分娩,安顿下住宿后,便在镇上找到了接生婆预定了日子。虽然她担心自己的出现会遭人指指点点,可民风淳朴首要的便是善良,即便这里的居民觉得偲偲很奇怪,可到底同情一个怀孕的独身女人,对偲偲还颇为照顾。
而这一路上,顺手给予偲偲照顾的人比比皆是,不得不让她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自然也因偲偲是孕妇,又样貌丑陋,加之知道财不外露,竟没有遇到一个歹人。有时夜里偲偲捧着肚子和里头的宝宝说话,会笑着问他:“是你在照顾娘么?”
腹中的胎儿很强壮,纵然偲偲长途奔波,也从没有任何不舒服的现象,而他又很安静乖巧,从不会在路上折腾偲偲,偶尔会踢踢娘亲,也只是偲偲在与他说话的时候,给予她一个反应。
所以偲偲一直觉得这一路不孤独,因为她一直和孩子在一起,没有人比她更爱这个孩子,眼下也没有比这个孩子更爱自己的人,虽然孩子还未出生,可她却知道了什么叫相依为命。
住下没多久后,偲偲便和左邻右舍相熟,房东太太是个寡妇,独自拉扯两个女儿长大嫁出去后,现在便很孤单,自然也很能体会偲偲一个人的苦楚,所以将偲偲当女儿一样照顾,平日里时常送些吃的来给偲偲,或陪着她聊天。只是房东太太几次想套出偲偲有关这孩子的故事,都失败了,自然人家也明白没必要多过问这些私事,时间久了便也懒得再提。不知不觉到了五月,偲偲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庆幸自己留下的这个决定,不然若还在路上走,只怕会不安全。这天房东太太又来看偲偲,却告诉她说初五那天镇上有庙会闹端阳,但是偲偲大肚子只怕人多不方便,可是一些摊子什么的初三初四就摆出来了,过两天就能去逛逛,又跟偲偲说镇上的城隍庙很灵验,让偲偲在产前去求一炷香,保佑自己生个健康的孩子。
本来没什么心思逛庙会,可提到孩子,偲偲便动心了,于是和房东太太约了初四这天去拜城隍老爷,要为自己和孩子,还有远在京城的妈妈姐妹们祈福。
不过初四这天早上起来偲偲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和房东太太约好了,且人家对自己那么照顾,实在不好意思临时推辞,于是觉着自己还能走动,到底是来到了相约的地方,等到房东太太后,便一起往城隍庙来。
虽然还没到端阳节的正日子,初四的镇上也已经很热闹,路人只以为偲偲是房东太太的闺女,倒也不再拿奇怪的目光打量她。
到达城隍庙,两人虔心烧香祈福后,偲偲和房东太太一起过来捐香火钱,两人正说笑时,一位老和尚悄然靠近,他宝相亲和,慈眉善目,叫偲偲看着就觉得安宁。
房东太太合十祝祷:“望老师傅多念几遍经,为这还没出世的孩儿添寿纳福。”
老和尚哈哈一笑,念了遍阿弥陀佛后道:“这孩子前生积德行善,今世已定了贵人之命,女施主怀胎的辛苦,他日必十倍偿还。”
偲偲见他说得神神叨叨,心里不怎么肯信,但既然是好话总是受用的,一时高兴又添了香火钱谢过老师傅。
离开城隍庙后,房东太太仍一路惦记老师傅的话,笑呵呵地说偲偲未来的福气就靠这个孩子了,若是生了儿子,兴许就能入朝做官,来日也让偲偲做个诰命夫人。
偲偲嘴上不说,心里却笑:这小家伙的爹爹是当朝世子,皇帝嫡亲的侄子,怎能不是贵人的命呢,可惜跟了个不争气的母亲,注定这辈子庸碌了。
“偲偲你饿不饿,庙会上有好多吃的,趁你现在还不喂奶,各种去尝尝,等生了孩子你就要忌口了。”房东太太很热心,连之后的事都替偲偲想到。
其实偲偲离开城隍庙后就觉得不舒服,感觉宝宝在肚子里很不安分,可是房东太太好热情,她完全不忍心推辞,于是慢慢悠悠地也跟着晃到了庙会上,勉勉强强地吃了些点心。
但很快房东太太也察觉出偲偲的不适,便不再说要逛逛,领着偲偲就要回去。可偏偏这个时候,明日巡游的花车今儿来踩场子,一时街上的人都围着来看热闹,堵着路便不好走,房东太太小心翼翼地领着偲偲穿梭在人群中,但一不小心就撒了手,等回过头,偲偲已经被人群挤到另一处了。
她正想喊偲偲时,突然看到路过她身边的花车上的架子散了,边上有人大叫起来,那一块的人轰地就散开了,可是偲偲反应有些迟钝,竟是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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