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也不知此刻是什么时辰,却见一个面目和善的陌生中年妇人正在桌上摆碗筷,瞧见自己醒了,笑呵呵说:“姑娘起来吃点东西吧,才熬好的粳米粥,这样好的米拿来熬粥,真真馋死人了。”
米香勾起了偲偲的饥饿,起身来略略洗漱后,一口气灌下两碗粥,那妇人笑眯眯坐在一边说:“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得这样快,不过你身上的伤还是要上些药,一会儿我打水来给你洗澡,洗完澡上药好不好?”
偲偲略略有些尴尬,问道:“来时也是您替我换衣裳的?”
“可不是嘛,你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烂了,那位爷拿自己的袍子给你裹着,他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吓死我们了。”妇人唏嘘着,但又道,“不过我们这里荒郊野岭的,时常来些奇怪的人,虽然觉得害怕,也见怪不怪,就收留你们了。”
“这里是哪儿?京城里吗?”偲偲说着,去窗口往外看,却只看到远处的山脉河流,心头不禁慌张。
“早不在京城了,再往南一些就到津水河了,这儿哪儿也不是。”妇人得意地笑着,“这里就咱们一间客栈,给过路的人歇歇脚。”
偲偲也懒得再去追究什么,朝妇人道了谢,想起她说来时韩云霄身上都是血,想必是经过了一番打斗,不禁问:“送我来的人有没有受伤?”
“没有呢,我家老头子问了,他说都是畜生的血,可到底是畜生还是人,咱们也懒得问了。”妇人这样说着,起身收拾碗筷,对偲偲道,“一会儿洗澡再上些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美娘子,可别留下疤痕,我瞧见你浑身都是呢,真可怜。”
偲偲依旧尴尬,如今寄人篱下,也只能听凭摆布了。
之后洗澡,几处破皮的伤口碰到水,痛得偲偲撕心裂肺,而后上药,那妇人也不知轻重,只说要将淤血散开,搓弄得偲偲几乎痛去半条命。但这番折磨之后,果然身上松快了许多,渐渐和那妇人也熟络起来。
是日夜里云霄又来,见偲偲精神好了许多,放心不少,可两人相见还是十分尴尬,偲偲计算自己离家的日子,难免对女儿十分担心。
“我已经告诉舞依姑娘你很好,我也派人保护着金梅楼,决不让任何人伤害鹤鹤和你的姐妹。”云霄的语气充满了愧疚,他总觉得自己做得再多,也弥补不了妹妹对偲偲的伤害。
“为什么不送我回去呢?”偲偲终于问了,她之前就被妇人告知说他们收了银子要看好偲偲,故而她也不纠结去留,只等云霄来说话,但此刻眼见云霄神情忧郁,心底更加不安。
“太子也在找你,你知道的,他势力有限,他能动用的人便是我们韩家的人,所以除非我告诉他你在哪里,不然他若不通过霍贵妃,凭一己之力并不能找到你。”云霄真诚地看着偲偲,“如果你愿意,我就去把鹤鹤接来,然后把你送走,送到很远很远地方,永远离开这里。当然就连我……也不会再去找你。”
偲偲苦笑:“总觉得是我和鹤鹤做错了什么,所以才要逃。”
云霄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意,我只是觉得无奈还有可笑。”偲偲摇头,目光迷茫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的确是我错了,我若不回京城,什么都不会发生。”
云霄却道:“可你在南疆认识了太子,他会回京做太子,你本不在计划之内,所以即便你不回京城,他到今日要归来,也势必纠缠你。”
“他说过可以为了我不回来。”偲偲道。
云霄竟是冷笑:“你以为他真的可以决定吗?”
偲偲漠然看着云霄,益发苦涩地笑:“是这样吗?”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偲偲,你没有错。”云霄也有些混乱了,突然重重的一拳砸在桌上,“都怪我!怪我把云音宠坏了。”
偲偲却来握住他的手,反温和地安抚他:“当时的恐惧已经淡了,我不再害怕,更不会记仇,何况你已经杀了那些人了是不是?谢谢你没有把我交给太子,我愿意带着鹤鹤离开这里。云霄,若此生咱们再无缘相见,眼下我求你最后一件事,把我的女儿接来,让我们母女离开所有的是非,好不好?”
云霄眼中已含了泪,当初眼睁睁看着偲偲“死”去,如今又要亲手把她们送去谁也找不到的远方,他这辈子就是这样“爱”一个女人的吗?“我答应你!”
“我信你。”偲偲见云霄神情坚毅,也不愿再怀疑什么,只等他将女儿接来,从此奔走天涯,与京城的一切人和事断绝往来。
可事与愿违,这一夜偲偲就发起了高烧,原是身上的伤口没有得到最好的处理而感染,这一病竟是凶险,云霄不便将偲偲带回京城,便索性送去了距离此地最近的津水县。
但津水县毕竟只是小地方,没有名医可为偲偲医治,加上偲偲之前种种经历,身子早就耗虚,这次不由得大病一场,十数日才见起色,云霄疲于在京城和津水县奔波,总有顾不及的时候,而时日一长,难免有人会怀疑他的行动。
这一日如常处理完朝廷的事,云霄想赶回家中换一身衣服,再取一些人参燕窝带去给偲偲服用,可才进家门,就接到一封密信,信上写明他若不交出偲偲,韩云音将性命难保,云霄惊骇之余忙去问家人妹妹何在,韩夫人尚不知其中蹊跷,只平常地回答:“一早去了太子府,太子妃说有好的料子要给她。”
云霄登时呆住,果然那封信来自梁允泓,可早晨他们还在朝堂会面,太子却完全不动声色,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的行迹已经暴露。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这也并不奇怪,这十几天太子为了找偲偲几乎把整个京城翻过来,自己不管怎么伪装,也会自然流露出几分不在意的模样,太子猜不出才该奇怪。可他没想到,太子竟然用云音来威胁自己。
显然,只要他把偲偲交给梁允泓,他就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放了云音,云音此刻也算是被软禁,她自己未必知道正面临威胁,而云霄若违逆,云音就命悬一线。可那样做,他势必背叛偲偲,他答应过偲偲一定送他们母女离开,纵然偲偲生病是意外的事,若不病母女俩也许此刻已经匿迹天涯,可他又怎能把责任归结到偲偲的身上?
不论如何,今日总要再去看一次偲偲,韩云霄出门前对母亲说妹妹只怕会在太子府多住几天,韩夫人不以为意,只是发牢骚说:“你这几天总不在家,去哪儿了?”
哪还有心思和母亲蘑菇,云霄飞也似地奔离京城,两地说远不远,说近也要走上小半天,云霄到达偲偲藏身的客栈时,已是下午辰光,偲偲才午睡起来,软软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客栈掌柜的孩子玩耍。
“我带了人参和燕窝来,让厨房给你炖了吃,大夫说你病虽好了,但元气大伤必须调养。”云霄掩饰内心的不安,如常对偲偲说这些话,回忆起来,这十几天和病中的偲偲相处,平常安宁的好似普通百姓家的夫妇,虽然他来回奔波很辛苦,却异常得满足和幸福。只是这样美好的岁月要以偲偲的健康为代价,实在太沉重。
“我自己也知道,这次伤得厉害了,走几步路就喘。”偲偲无力地苦笑着,“方才从楼上下来,腿软的差点跌倒,可是总不能老躺着,躺着就会胡思乱想。”
云霄坐到她身边,把一旁凉温了的药端给她,“转眼就入秋了,天气清爽起来,你身体也会好的,不要瞎想。”
“辛苦你来回照顾我。”偲偲吃完药,伤感地看着云霄,“我总觉得下辈子我们还会相遇,因为这辈子我欠你太多,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没有任何可以回报你的。”
云霄无语,想到自己可能要背叛偲偲的事,便心如刀绞,虽然他不在意偲偲是否感谢自己,可自己的心意被人了解和接受,怎么都比被憎恨来得强。这一刻她还如此感慨,下一刻是不是就该冷笑?他到底是该直接把一切告诉偲偲,还是让她猝不及防地去面对太子?
“云霄!”偲偲又唤了一声,“你想什么?”
“我……我在想。”云霄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如果下辈子还能相遇,我绝不让你再遭受这一世的痛苦,我要做你心里最深处的男人,一辈子守护在你身边。”
偲偲脸色微红,含笑看着云霄:“这一世只怪我没出息,生生错过了你。”
“不是你没有出息。”云霄心酸难耐,“是我没有出息,不管比梁允泽还是太子,我都太没用。”
偲偲想劝他,可一口气没提上来,一阵猛咳,云霄慌忙把她抱起来送回卧房,偲偲好一阵才缓过来,倚着床捂着心口笑道:“我这里还有心病,我惦记孩子。”
云霄道:“舞依姑娘对鹤鹤说你病了,怕传染给她所以要躲起来养病,她很乖很安静,虽然每天都问你几时回家,可听说你暂时不能回去,也绝不会哭闹。偲偲,你有一个好女儿。”
“是啊,纵然这辈子遭受再多委屈,有鹤鹤这个女儿,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福报了。”偲偲喝了一大碗茶,才觉得胸口松快些,“为了鹤鹤我也要快些好起来。”
云霄看她苦中作乐、故作坚强,更是心痛,而他更明白,她心口那里积压的病,又何止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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