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鹤鹤是你的闺女,自然听你的。”舞依也扶着偲偲躺下去,为她放下帐子,“好好歇着吧,为了今天的事,某个人不定会怎么闹呢,咱们可得防备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偲偲苦笑:“既知道这样,何苦招惹她,她比不得端柔郡主,郡主和我从前一样,什么都搁在脸上,喊打喊杀的自以为聪明,可那是假聪明。但韩云音是真聪明,虽然也会冲动,终究那一个是直肠子,这一个不知道弯几道弯,我们怕算不过她。”
舞依冷笑:“她固然厉害,还有梁允泽在啊,他若任由韩云音欺负你,也白瞎我这次操心一场了。真到那一天,大不了和韩云音玉石俱焚喽,我还怕什么呢?”
“姐姐啊……”
夜半多语无意义,这天总是塌不下来的。翌日天明,皇帝昭告天下皇后去世,另有之前太子英年早逝,双重国丧之下,要求皇室宗亲禁婚守孝,三年为限。
这一道圣旨,是肃穆而严苛的,皇室成员三年不得婚嫁,男丁尚可,若在适婚年龄的女孩子们可就要耽误了,而恰恰落在这当口里,韩云音就是其中之一。纵然有皇帝赐婚的旨意在,一天不礼成,她和梁允泽就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如此一来难不成真的要再等三年。
深宫之中,霍贵妃对此大光其火,显然她无法给镇国公一个交代,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事,不论怎么闹笑话,不论梁允泽怎么不肯就范,她想着大婚一成,总能给韩府一个交代,眼下倒好了,虽怪不上她,可她也没说话的底气。
不过镇国公在官场沉浮那么多年,当年能慧眼识得霍贵妃母子非池中之物,如今也不会太在乎女儿待字闺中多几年,他本就觉得用儿女情长牵绊的事,是不可靠的,自然霍贵妃送上.门来要他们和皇室绑在一起,谁又会不乐意呢。如是贵妃和韩府的关系尚可维持,但笑话还是这样生成了,总有那些长舌妇爱嚼舌根子,外头人便纷纷传言起来,说韩家的女人和礼亲王府慎郡王府相冲,怕是难成姻缘;又有人说是梁允泽另有相好,不愿和韩云音成亲,并且记恨从前的事,故意要让韩家出丑。
这些话一句变两句,两句变四句,越往后传越发没正形,无辜的只有这蜚言流语中心的两个人,而他们也不可能听不见看不到,京城说大不大,就这么几条街的事儿。
韩云音却没有消沉,她努力地好好活着,她相信只要自己不做出格失态的事,皇帝就没理由撤销这门婚事,黄卷圣旨还在家祠里供着呢,那可是皇帝的金口玉言。对她而言,这段日子反而能更好地计算一下,如何把那个贱女人连同她的孩子,从这个世界驱逐出去。
不过另一个人,似乎并没这么打算。
之后数日,宫内外忙着皇后的丧礼,丧礼隆重而繁复,虽然她穷尽一生都没得到最终想要的一切,也总算捞得死后哀荣,皇帝并没有亏待她和她的儿子。
更让朝臣宗室震惊的是,在皇后棺木葬入皇陵的那一日,皇帝扶着亡妻的灵位恸哭不止,说皇后是古往今来最贤惠之人,举目天下再无人能胜任中宫之职,何其痛哉。
皇帝当时只是这样哭一句,可里里外外的人都明白,皇帝没有言明的话是:朕不会续弦中宫之位。若要再直白一些,便就是:霍贵妃不会被立为皇后。
当时霍贵妃就站在皇陵之外,她没有进入这座陵墓,是因为皇帝说,这里是他和皇后合葬的地方,而霍贵妃百年之后,自有妃嫔园陵是她的去处。如此屈辱,谁还会巴巴地跟进去,而当这句话被完整以及引申着传到她耳里时,她恨不得当时就冲进去掀开棺木,把那个夺走她一切的女人挖出来挫骨扬灰。
回到皇宫,贵妃便疯了一般脱去了满身素服,更撕扯得破碎不堪,整个寝殿内扬满了白色舞依,她痛苦地瘫坐在殿中央,手上有被布条勒出的血印,更有些地方破皮沁血,一片惨白之中显得极其突兀。
“母妃……”依然穿着素白孝服的太子妃怯怯走进来,轻轻唤着她的婆婆,她看到的景象,也许会在几十年后重演,将来要成为皇后的她,也会被其他妃嫔如此嫉妒吗?
霍贵妃滞滞地看着儿媳,好一会儿才招手示意她走近,等儿媳到跟前才蹲下,便一把抱入怀里。大概这一下用力很猛,霍西琳可能被勒着了那里,脸都涨红了。
“霍家的女儿只能是一家女主人,不能做偏房,不做妾。西琳啊,你将来要成为最好的皇后,让你那没良心没眼界的公公瞧瞧,什么才是古往今来真正的贤惠。让他在地底下无颜见列祖列宗,让他羞愧让他自卑让他永生永世抬不起头……”
“母妃,不可以啊,您不能这样说父皇。”西琳好害怕皇帝突然出现,若他听见这一切,那婆婆完了,她和太子的一切也一定跟着完了。
霍贵妃却凄厉地笑起来:“怕什么?你是未来的皇后,你怕什么?”她露出狰狞和慈祥交杂,叫人看着不寒而栗的神情,抚摸着太子妃的脸颊,“我不怕皇帝不承认我,将来他作古了,泓儿会封我为皇后,为皇太后,我依然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霍家的女儿必须是女主人。”
霍西琳起先颤颤的怔怔的,可到底点头了。
宫墙之外,丧礼的痕迹正在被一点点消除,梁允泽从皇帝面前交代完事出宫来,便先径直回府去换了常服,而后到父母面前请过安,说起接下来要做的事,霍王妃听得拍手称快,礼亲王却希望儿子能三思而后行。
梁允泽却只是淡淡地解释:“早一些晚一些都要面对,何苦耽误她?总难免要伤害她,是迟早的事。”
这般说过,便策马往韩府来,这里也才一家老小从外头回来,马车轿子都在收拾,府里自然早撤干净了当日喜庆的装饰,不过小厮丫头看梁允泽的眼神,还是奇怪得很。
一位有年历的老嬷嬷不冷不热地说一声:“王爷等一等,小姐和夫人还在换衣裳。”
梁允泽不以为忤,只是问:“云霄是否在府里?”
那老嬷嬷不耐烦地睨一眼:“老爷和公子还没回府呢。”
见她如此态度,梁允泽也知没必要再问别的什么事,只独自在厅堂里坐着,很久也没人上茶,他倒不在意自己被冷落,更反思是否因自己的行为,给这家人带来了困扰。
当韩夫人带着女儿姗姗而来,因在国丧下,夏日装束不似从前姹紫嫣红,母女俩都是素素的藕色,倒也干净。
“王爷来,有什么事?”韩夫人心里老大不安的,一并连寒暄都省了。
韩云音却端着大家闺秀名媛淑女的姿态,又温和又亲切,只问梁允泽:“你忙碌好几天了,眼圈都乌青了,怎么不说好好歇息几天,来瞧我做什么?”
梁允泽有些尴尬,听她这样亲昵地言语,本想好的话,竟不忍心说出口了。
“罢了,你们年轻人说话吧,我乏了,老骨头经不起车马颠簸,这城里城外的实在吃不住。”韩夫人叹一声,又百般不放心地看看女儿和准女婿,到底还是离了。
“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最近这么多事,她憔悴了很多。”目送母亲离开,韩云音轻轻一叹,冲梁允泽微笑,“泽哥哥也该多关心关心王妃娘娘还有姨娘们,我们正在最好的时候,长辈们却开始衰老了,泽哥哥可要留心啊。国事固然重要,家也不可轻慢。将来我嫁过门,一定好好替你服侍长辈,不叫你多操心。”
梁允泽面色沉郁,嘴角的笑那样不自然,他有些艰难地蠕动嘴唇:“云音,说起婚事,我想今日和你讲清楚。我是皇室子弟,三年后才能娶亲,我不想耽误你大好的年华,而我们之间的感情也绝对耗不起三年,眼下我尚能为了责任而娶你,三年后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你只是官家女子,并不需遵守三年之限,我去恳求皇上撤销你我的婚事,为你再择佳婿好不好?”韩云音的笑僵在脸上,好似涂了层浆糊又被风干,脸眸中的目光都干涸紧绷,不是死了的那样子,可直勾勾看得人心颤。
“泽哥哥,你在说什么?”韩云音朝后退了半步,硬是挤出半丝笑容,“我、我不懂。”
梁允泽知道眼前的人很痛苦,可他又何尝不痛苦呢,遂耐心又说了一遍:“我去求皇上撤销指婚,我不能圈住你三年,把你大好的年华浪费掉。云音,我不值得你这样等的。”
“三年也好,三十年也好,我都等得起。”韩云音扑上来抓着梁允泽的袖子,“不要抛弃我好不好,泽哥哥,别抛弃我。”
“不是,云音你听我说。”梁允泽不得不推开云音,肢体上的纠缠让他很反感,“不是我要抛弃你,是我不愿耽误你,我配不上你,我这样的人真的配不上你。”
“你胡说,天下哪有女人是你配不上的,只有女人配不上你,你就是看不起我不喜欢我,你就是根本不想娶我。”韩云音哭起来,指着梁允泽问,“你心里还有金梅楼那个丑姑娘是不是?我知道你喜欢偲偲,你只喜欢偲偲。我哪里比不上她了,我哪里比不上她你说呀?”
“云音你别激动,我……”
“梁允泽我告诉你,皇上下旨撤销婚事的那一天,就是你来给我送终的日子,我不会妥协的,我绝对不会接受。”她犀利地警告梁允泽,在最后一瞬又崩溃哭泣,“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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