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公主是客,朕要遵守待客礼仪。”皇帝抬手示意了一下石桌上摆的点心,肆意一笑,风采湛湛,“公主请便。”
南康艳若芙蓉的面色微白,但很快收敛了这等不光彩的神情,展开笑容,以示理解。
交代完毕,也可以说是没有给出任何解释,皇帝就理所当然地转过身去,飒然挥了挥手,前方的小内侍就跑了过来,躬身候命。
“小路子,好生招待公主,过后送她回驿馆。”
小路子偷眼觑见那边笑颜以对的公主,莫名抖了一下,忙声应是。
哎呀娘诶,这还是头回皇上把这位主儿撂下不管,要在平时,怎么也会送到寿康宫去,太后喜欢还要留着住一晚。
难不成,议事的大臣改了主意,这南康公主,又不肯接进宫来了?
******
两桩命案在彩霞铺天时,终于有了结果。
出乎意料,久居冷宫的花贵嫔陈情请罪,将自己害死钱丽仪和伏承徵的事一笔一笔说得极尽详细——如若无人相信她可以做到,那种种线索查去,最终就会指向花美人,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透露到众人耳朵里的,自然不过消息的大概,只知被判死刑的是花贵嫔,而非花美人。
对于后妃来说,这个结果不可谓不让人失望,花贵嫔也好,花美人也好,都不如凶手是妙修媛来的实惠。但是说实在话,妙修媛倘若真要杀害那两人,钱丽仪就罢了,伏承徵真个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想来这也只能是她们的奢望了。
妙修媛终究是不笨也不好对付,好容易来了一个南康夺了她的风头,她们虽着急气愤,也等着她倒霉看乐子,这会儿还没看够乐子,人又占据了好局势。
真真让人矛盾,不知该为本国女子骄傲,还是为这位屹立不倒烦恼。
今日天朗气清,夜晚空中午一丝乌云,皎皎月轮当空,流泻下暗金色的月华,像掺了蜂蜜的酒,甜而醉人。
云露伏在榻边小憩,今日她特意让人把美人榻移去了窗下,此刻头顶的窗扇无故被叩响,便让她悄悄一笑。
招手叫来一一,猫儿暗中能视物,脚爪子又轻,小家伙见主人叫它,便弃了小窝,无声无响又十分迅速地奔到榻边,“喵”地一声就往美人榻上窜。
云露将它拢到怀里,听见叩声又起,便轻悄悄地把它送上窗台,露出一双猫耳朵,动了动。
外面传进一声轻笑,紧跟着簇在床边的墨兰花丛,发出簌簌轻响。
明知对方看不见,云露还是往下低了低头,却把猫儿举高了些,又露出一双宝石蓝的眼儿,浸在浓夜里便如泼了水,暗灿生辉。
不过也挺吓人。
谁大半夜往人家屋子里看,看见一双幽幽地猫眼恐怕都会被吓得缩瞳孔。
只可惜被惊吓的声音没听见,只听“吱呀”一声,窗户被向外打开。风灌进暖洋洋地屋子里,带起一阵儿凉气,卷到云露身边时,她便“嘶”地一缩,着恼下把猫儿往外丢出去。
不过她显然知道外面有人“接应”,半点也不担心。
一一发出“咪呜”地可怜叫声,便被一个暖烘烘的怀抱接住,对方低头看了看它,又一声轻笑,旋即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地叹气声。
“哎,你也是惹得这里的屋主不高兴,所以被赶出来了吗?”
“……”
“无事,我们俩作伴,挨一挨也就过去了。”说话的人用着一种优雅尊贵地可怜语气,那不伦不类的口吻让人听了同情也不是,笑也不是。
要是换个场景,说不准还有些叫人害怕。
“……”
“怎么不说话,是冻坏了?”
“……都是你都是你,是你的话把我冷到了。”诚恳地奶声,还有一股子娇软地尾音,在夜色的衬托下,对着那幼猫儿蓝幽幽地眼,实在吓人。
外边抱着猫儿的人终于忍不住笑了,戏也玩不下去,干脆将窗扇大开,大氅一脱辩声定位,丢到里面那作怪的人头上。
云露还没作弄够呢,就觉得眼前一黑,带着体温的衣裳罩下来。
好容易胡乱把衣服卷下来,眼前已经站着一位眉眼风流,懒笑慵然的“登徒子”。
她在一瞬间把嘴角的笑抹平,摆出这几日熟练的淡然姿态,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不过到底因手里还卷着那衣裳颇是怪异,目光扫见,便烫手似的将它丢到榻尾。
也顾不得对方越发难忍的笑意,慢条斯理地,无比优雅地用缓慢镜头,继续斜倚在榻上,将脸偏了偏。
“皇上怎么来了。”
一一已经不知又窜去了哪里,“登徒子”皇帝眯起眼儿,似模似样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讶异道:“美人相约岂敢不来,只是不知美人竟是妖精所化,方才在外面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云露又气又笑,谁知他还真玩出这一折戏来,干脆不看他十足昏君的模样,翻过身去。
娇哼做作道,“谁约你了。”
想了想,不对。
“谁是妖精了!”
那么一声软软娇娇缠缠绵绵地音儿哟,真像是一滴油,滴进皇帝烧了滚烫的心窝里,发出滋啦啦的响。
这要是在往常,那也只是平常,但好久没得自家妙妙一句娇嗔,皇帝就觉得冻了多日的血液跟化开了一样,顿时又沸腾起来。
再跟着方才她那声刻意模仿猫儿,奶声奶气地音,真是把人勾得不行。
“星河明淡,春来深浅。红莲正、满城开遍……”皇帝吟诵起头一句,神色暧昧,勾唇捋来一辔发丝,轻笑,“你既是想明月逐人来,今夜皓月当空,朕可不敢不来。”
“明月逐人来”的典故要提及她当红未红的时候,亦是皇帝窃窗而来,她觉得好玩,便说了这一句。这回写在笺子上的词,词牌名正是《明月逐人来》,但她却故意疏漏不写,只让他意动去猜。
别的她不肯定,这等风流韵事,皇帝必然记得牢牢的。
只看他当初让御史弹劾众妃,那为锦昭容、淑妃、怜妃等人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必御史下笔,他自己全记着呢。
不过史上不拘一格,喜好爬窗的皇帝,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了。
云露不知道,延熙帝小时候在市井中长大,最是调皮捣蛋,他知好坏,别人家的窗子不会爬,但自己爹娘那儿的就没少爬了。
但也不为别的,就知挑人在的时候,炫耀炫耀自己的“爬窗巧技”,他常听养父说书,自是向往江湖大侠那样飞檐走壁,劫富济贫。
也别取笑他。
要是如今再和这位提起那些稚气的憧憬,他肯定不以为羞,反要骄傲,自己从小就有这等远大的抱负理想,果然不愧为真龙天子。且飞檐走壁练不成,劫富济贫可不是正在做?
就是没有天子这个身份,也是肯想肯干的可造之材!
“明月逐人来,也没说明月逐人入窗来。”她身子不动,将脑袋扭过去,皱皱鼻子取笑他,“有正门不走,偏要爬窗,这位……皇上好身手。”
那娇憨姿态,最像猫儿不过。
她本是想说“这位公子”,转而一想,干吗陪他玩角色扮演!
才不顺着他高兴!
但是皇帝也已然被她的话逗笑了。
故作严肃地捏住她哼哼地鼻子,道:“这位皇上,那位皇上,这只小妖精忒也大胆,你说说,这世上到底有几位皇上?”
她眼珠骨碌碌转了转,知道他不是真生气,便不怕他。
“皇上真个醉卧美人膝,不知历史几何了。”她酸溜溜地醋道,”我不读史,怎么知道一共有几位皇上。皇上本该知道,如今却忘了。“
“愈发大胆,连朕也敢编排起来。”他笑松了手,勾了勾她的鼻子,却因那如腻鹅脂的手感,慢慢往颊边拂开,又向下滑。
他多日耐着性子不碰她,眼下就跟弹簧似的,压到最底,一松手就反弹上来。
偏云露把他的手一拿,软娇哼了声:“不和你动手动脚。”
这话娇蛮到骨子里去了,皇帝爱得不行,不欲玩拖延,便想了想,俯身笑伏在她耳边,也不管她高不高兴,半压着她的身子,低声说了几句。
她果然忘了不适,只眼睛一亮,十分惊喜地道:“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微微一笑。
知她还在吃南康的醋,再想起那首词,便鬼使神差地提了这件事。她果然很是开心。
不过皇帝也没那么好打发,他既然应诺了她一件事儿,自然还要图自己一个快活不是。便慢悠悠地皱起眉,佯作迟疑道:“朕听说,有的妖精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云露最乖觉啦,反正最近让他哄着高兴,跟现代被人追求的待遇也没差了,规格还更高端洋气。嗯,怎么说也有小赚一笔。
于是干脆地哧溜一下将手摊开来,闭上眼,表情毅然决然。
一副任人宰割的听话生鲜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