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想说“心寒”,但这样的用词太激烈,容易引起反效果。
就这么一句,也已经过了。
如果不是她在皇帝那儿有功,自家主子不是深受皇恩,皇帝做事哪里轮得到她们置喙?邀公主游个花园就是下面子,难不成皇帝邀人还要看别人脸色了?
“和乐!”云露一斥。
皇帝本是因她羞恼而笑,但是不经意间想起她昨日做的噩梦。他本就把它归纳到“不适”之中,再一想,是因为南康的出现才有的不适,那漫不经心的意思就收了起来。
他没想过南康给她的影响这么大。
又或者,是自己的态度?
他皱了皱眉问:“朕何时下过你们家主子的脸?”
和乐一个深礼蹲下去:“皇上息怒,是主子心里没想明白。主子本是在辛苦抄经,为皇上祈福,然而南康公主的到来引起了主子的不安,皇上又随即邀了南康公主游玩……是主子没想开的缘故,与皇上并无干系。”
让皇帝知道云露心里的想法,指责一途必然行不通,指责一个皇帝在你辛苦的时候和别人高高兴兴的去游乐?
这不是嫌命太长是什么。
但这样委婉些说明,既能让皇帝明白来由,又能从侧面显示出,她因为南康的出现患得患失,心情郁结,那些无礼的举动也只表明太过在意。自然打消了皇帝的怒气。
越多的了解到对方的用心,自己也会不自觉付出更多。
皇帝好笑,叫退了和乐,也不上前,就站在原地悠悠说道:“朕素来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朕见过的如花美人不少,不过是个南康而已,有什么可在意的?”
见她不理,他也不恼。
只直白留了话道:“以后别让人再送养胃汤,不是你送的朕不喝。”
云露听了诧异,然而撩起帐幔,人却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对儿瓷猫和鸟的组合,摆出张牙舞爪地姿势搁在木几上,让她不知怎么,扑哧一笑。
其实皇帝那句话确实让她不怎么高兴,然而,虽说她花在皇帝身上的心思不少,但也是算计为多,真心为少。最多只是因为玩得很好的伙伴丢下自己,邀一个外人走了,所以心情不佳。
不过她向来不会在这方面较真,认真她就输了。
抓住每一个可以变更情绪的机会,不要让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一沉不变、逐渐平淡,才是她要考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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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妃发现最近后宫里的风又有些邪乎起来了,倒不是像两桩命案发生时那样阴沉沉的,而是事情将要水落石出,缓解之后的春暖花开?
可是这暖得也太早了。
花美人还在被审问的过程中,南康公主和太后已经从法华寺回来,不过皇上既没有参与问审,也不再邀请南康游玩,他把工作交给了接待外宾的大臣,和其余使臣的待遇相同。
于是众妃发现,皇上在南康公主身边转了一圈儿回来,竟然对妙修媛更好了?
饶是她们再怎么擦眼睛,也实在想不透,一个倾国倾城,又是小国公主;一个虽说容貌清艳,但也没到让人嫉妒的程度,家世更是寒酸不已。
皇上到底是看上妙修媛哪一点,才对她爱不释手。
“听说昨儿清早,皇上让人往云岫阁运了几车的茉莉,把满殿摆得满满当当的,妙修媛醒来闻到茉莉香时,直以为自己又落尽了梦里,睡在花园草地上呢。”宫女羡慕憧憬般地道。
另一个宫女更是惊奇:“可是好像说妙修媛近来心情不好,连个笑都没给皇上呢,皇上竟也不生气。”
她们不知道皇帝这是自作孽,因他不让云露用假笑对着他,偏生云露真挚地表示自己笑不出来,于是这么些日子,她愣是没扯嘴角笑过。
皇帝呢,一方面认为无论上回的事怎么样,妙妙要是心理委屈,那就宠着她来。对于南康,长得美占了因素,政治因素的成分更重,他自然还是更偏心妙妙。
另一方面呢,又发现这种从没做过的,哄人笑的事还挺有趣,所以处理政务,闲暇之余乐此不疲地琢磨新招。
让李明胜看得直无奈。
奴才的皇上诶,哄一个人高兴可是会习惯上瘾的……
不过后宫的这阵儿带着羡慕嫉妒恨的暖风,仍有一处没被吹到,那便是春夏秋冬,四季常寒的冷宫。
冷宫当然不是真的温度比别的地方低,只是阴森森氛围,让人发冷发寒罢了。
被发落到这里的妃嫔,不是受不住苦发疯,就是看着别人疯,自己也疯了。
花贵嫔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哪一年被关在这里,她只一遍遍的回想,那场年宴,自己被泼湿的衣裳,吸进了迷魂引被迷迷蒙蒙被换上的前朝宫裳,还有……
淑妃阴狠地、解恨地、得意的笑。
是了,淑妃一直是不想入宫的啊。
她轻笑了笑,一顿之后凄厉地大笑起来。
她不想入宫,不去反抗她的父亲,不去反抗强让她进宫的人,为什么要发泄到自己身上,用残害自己来无声地反抗他们的决定!
为什么!
屋内的人笑得凄厉张扬,让人完全想不起她曾经有过亲和温柔的评价,和乐不由得看向自家主子。
那被塞了红包带路来的小内侍笑容微僵,很想先去里头教训这女人一顿,免得让这位贵人改了主意,自己就没得好巴结了。
不过他显然多虑了。
“进去吧,还有事请花贵嫔帮忙呢。”
云露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胆怯,反而先行迈进了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进去吧,还有事请花贵嫔帮忙呢。”
云露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胆怯,反而先行迈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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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人脉
花贵嫔的笑声在有人进来时戛然而止,一瞬间恢复成冰冷如霜的模样,在这森然不见阳光的殿阁内,更为瘆人。
和乐自是在外间守着,毕竟不是在自家阁中,要防止有人偷听,也可以防万一。
虽则花贵嫔失了理智的模样让人担心,但既是主子吩咐,她也只得听令。
也不知里头说了什么,忽而传出东西打碎的声音,和乐一惊,想要推门,复又听见主子用声音递来的暗号,便定了定神,犹自站着。
屋内昏暗处,花贵嫔的目光闪烁惊疑,直勾勾盯住眼前的女人。
冷宫的生活确实快要把她逼疯了,但也不是全无思考理智,而一直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让淑妃不得好过。
可是任她百般筹谋,到底不再是风光的花贵嫔,淑妃那里又早早把牢了椒风宫,纵然泼得进水,也成不了事。她自然把注意打到了和淑妃交好的人身上。
就算打击不到淑妃,砍杀了她的爪牙也值得高兴。
钱丽仪是她看着,活生生吊死在横梁上的。可谁知她饮入了引,还能借着痛楚,咬破指头用最后一口气写下了“寄”字的偏旁。
她情急之下,立时想到了正得宠的妙修媛,想起自家妹妹和她的过节,便硬是添了笔画,改了字。
后头再出伏承徵的事,便顺势推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但她确实没有存心和这位正当红的妃嫔为敌的意思……
云露自然猜不到她如今复杂的心绪,只是抚裙笑道:“我知道你不解我为什么能猜到是你,而不是寄灵。”
她说的这句并不是指作案者,而是两人曾经交换过身份。
她自发髻里取出一朵宫制粉绢花,毫无怯意的走近对方,信手簪入对方鬓中,笑容婉婉:“你是姐姐应当知道,花妹妹喜欢花。宫里的日子寂寞,她闲暇时常会制手工的小绢花。她手巧,手艺比尚工局的司珍还要好,几乎是日日换新以展风采。”
“可是花姐姐你又怎么会有这空闲,顾得上呢。”
花贵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她因被长期关在房里不得外出,容色苍白,但等她走出帐幔所隐之处,那一张脸,与花美人足有八分相似。饶是云露有所猜测,也怔了一怔。
这般相像,再做修饰,便可以假乱真。
但再怎么瞧着真,一个是风华正茂的活泼少女,一个是历经磨难的冷宫后妃,气息总有不同。所以花贵嫔露了几次脸,琢磨透局势,很快就请了病假。
“我先前只是觉得寄灵有古怪……”云露恍然笑道,“这就难怪了。”
怪不得,她突然记起最初入宫请安时,淑妃几人看向花寄灵的眼神十分不对,各有情绪,只是都按捺深藏。
花贵嫔无心听她废话,神色漠然,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想是记起了自己无意间的栽赃嫁祸,便顿了顿。
“你今日来此,究竟想做什么。”
“我来劝你自首。”
花贵嫔眉眼一惊,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大笑起来:“想不到妙修媛还是个正义凛然的人。”就这一笑,竟然笑了许久。
待笑的面颊微僵,腮边便滚了泪。
云露见她这般情景,此生头一回被个陌生人触及心神,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