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开了第一锅热水,兰香提了水,去给夫人和大少爷洗漱。
秦氏继续在厨房里烧水。她一边看着灶膛里通红的火,一边想事情。
她现在别的事情也顾不上,只盼着林二郎不要在守城的时候出什么危险。只要二郎照顾好他自己,平安回来,他们一家还是团圆的一家人。
秦氏这么想着,锅里的水烧开了。她淘了一壶热水,沏上茶,送到上房。
秦氏来到屋里后发现,窗户已经被棉被堵上了。这样一来,就算屋里点着灯,屋外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兰香从秦氏手中接过茶水,对秦氏说:“秀姐姐——夫人的意思,在兵荒马乱的时候,还是低调行事最好。以后若有邻居问起来,你只说我们是你远房的亲戚,因为东城不安全,所以躲到你家里来了。当然了,以后最好不要让人来串门,免得生出其他是非。”
秦氏一一答应。其实别的事倒还罢了,她只对不让邻居来串门有些不习惯。不过又一想,这城守夫人藏在她家里,可不是什么小事,还是低调点儿好。
徐夫人和颜悦色地对秦氏说:“秦娘子,叼扰你了。只因我们是女眷,又逃荒在外,不得不谨守门户。如果给你带来什么不便,还请原谅则个。”
秦氏忙躬腰敛首,说:“夫人顾虑得是,小妇人无不遵从。”
客气过后,便开始安排日后各人的宿处。
秦氏把家里的情况,有几间房,跟徐夫人介绍了一遍。
她说:“这间东屋,是小民夫妇平日起居之处,是三间正房中最好的一间。隔壁是厨房,火炕通着厨房里的灶台,如果晚上觉得冷,可以在灶里添把火,把炕烧热。”
她建议说:“夫人就住这间吧,我和孩子可以去东耳房——东耳房现在做厨房用,略微收拾下,搭张铺就能住了。”
徐夫人却摆摆手,说:“不妥。我们是来做客的,哪能把主人撵出去?东方为主位,我们住东屋也不合适。”她说,“这样吧——我和兰香住西屋,静安在堂屋里搭张铺,秦娘子你仍然住东屋。”
“岂不太委屈少爷了?”秦氏问。
“没关系——男孩子嘛,就要吃得了苦。”徐夫人说。
徐夫人以怜爱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
刘静安在旁边恭恭敬敬地说:“太太,我住哪里都没关系……”他迟疑了一下,又说,“太太,知道您平安我就放心了。我还是想回到父亲身边去,跟父亲共守梁州城。”
“不行!”徐夫人沉着脸说。
刘静安“扑通”一声跪到母亲跟前,说:“太太,我已经发誓,要与梁州共存亡。父亲说,有我在,可以鼓舞梁州百姓抗敌的勇气!”
“胡说!”徐夫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随后她别过脸,不理儿子。
母子俩就这样僵持起来。
兰香在旁边看着,直替夫人着急,她把帕子在手指上绞来绞去。最后她鼓起勇气,对刘静安说:“大少爷,您觉得老爷平时更疼谁?是您还是二少爷?”
“自然是二弟。”刘静安实话实说。
“可是二少爷昨天晚上就跟着老太太和莲夫人,从西城门出了城,逃难去了。”兰香说。她试图让刘静安明白,刘彦昭就是在利用他。
刘静安却说:“老爷对我和二弟的期望自然不同——我是嫡长子,老爷对我,当然比对二弟严苛。”说到这儿,他扬着小脸看向母亲,对母亲说,“太太,您平常也是这样跟我说的啊。”
原来,徐夫人平日里就是这样欺骗着儿子的。如果儿子跟她抱怨,说父亲更疼爱庶弟;她就会对儿子说,他是嫡长子,父亲对他的期望更高,要求也更高。因为她不愿打击儿子的自尊和自信,让儿子觉得嫡长子还不如庶子。
可是现在,她的善意谎言,竟然让儿子以为他父亲很器重他,根本察觉不到他父亲的险恶用心——兵临城下之时,刘彦昭把老娘、宠妾和庶子,连夜送出城避难,却把正妻和嫡长子留下来当梁州城的陪葬!
兰香看向徐夫人,眼睛里有抱怨的神色——都是夫人不告诉大少爷真相,让大少爷天真地以为,他父亲是疼爱他的!
徐夫人似乎根本没看到兰香的眼神。她叹了口气,伸手虚扶了刘静安一把,说:“静安,你起来吧,你听我说——”
刘静安乖乖地起身,站在徐夫人身边聆听教训。
徐夫人说:“你父亲让你做的事,你今天在城墙上已经做了。你做得很好,鼓舞了全城百姓抗敌的士气。不过你毕竟年幼,你在军营之中,具体能做什么呢?就算是一匹马,你也牵不住啊!等真打起仗来,大家知道你是城守大人的公子,还要分神保护你,岂不给大家添累赘?”
“这……”刘静安毕竟年幼,被徐夫人几句话,就给唬住了。
徐夫人趁机又说:“再者,你是刘家的正支嫡脉,老爷将来全指望着你。他既然让我带你出来避难,自是有他的道理,你不可违抗才是。”
“是。”刘静安老实地答应。不过他又问,“太太,等叛逆伏诛,老爷知道来这里找我们吗?”
“当然知道。”徐夫人违心地说。
刘静安这回踏实了,他不再拧着要去找父亲,跟父亲一起守城了。
兰香在旁边也松了口气。虽然夫人说的都是谎言,但起码可以骗大少爷在这里好好呆上几天。至于日后的事,日后再做图谋。想来夫人都已经有了成算。
徐夫人欣慰地微笑。她把儿子拉到身边,帮儿子整了整衣服。随后催促儿子去搭床铺,等会儿早点睡觉,明日早起还要读书。
第10章 不平静的夜
收拾好了,众人各自睡了。
秦氏躺在炕上,摸摸平时二郎睡的那侧,今晚空荡荡的,忍不住又伤感了一回。于是她把妞妞搂进自己的被窝,让妞妞枕在自己胳膊上。搂着孩子,她心里还能踏实些。
林妞妞同学在晚饭的时候就没有吃饱,此时再次跟“乳神”相逢,欣喜万分地迎了上去。可惜没吸两口,又没水了。
林妞妞饿得前心贴后背,辗转难眠。折腾了好半天,抵不过困意来袭,这才睡着了。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隐隐听到远处有阵阵厮杀声,似乎是从东面传来的。随后,全城的狗像是得到了什么恐怖的信息,此起彼伏地狂呔起来。
秦氏一下就惊醒了,林妞妞也醒了。但是母女俩却是一动都不敢动,她们只能在黑夜里大张着眼睛,听着一切可疑的动静。
忽然,她们听到外屋有什么响动。开始吓了一跳,后来反应过来,这是那位刘静安少爷起来了。
果然,就听到刘静安低声给母亲请安:“太太,您还好吧?”
就听徐夫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应该是在安慰儿子。随后堂屋里铺板响了几下,刘静安又回去睡觉了,屋里又安静下来。
秦氏却睡不着,她披衣坐了起来。
她抱着孩子,盘腿坐在炕上,把孩子放在腿上,用被子裹着孩子和自己的腿。
她听着外面的厮杀,怎么能不惦记林二郎?她不知道打仗的时候,协助官兵守城的壮丁们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二郎此时在城墙上冷不冷,吃过晚饭没有?今天出去的时候,她在包袱里放了十个烧饼,二郎走的时候竟然忘了让他捎着。
秦氏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因为担心害怕,不停地掉眼泪。
一滴眼泪滴到了妞妞的脸上。妞妞用小手抹了一下,闻到一股咸咸凉凉的味道,惹得她心里好一阵难受。
后来,厮杀声渐渐平息下去。秦氏坐得也累了,她这才躺下,又搂着孩子睡了。
虽然睡下了,却睡不安稳。天刚蒙蒙亮,秦氏就醒了。她已经决定,一早就去东城门那边看看,看看二郎在城墙上好不好。
她把妞妞轻轻摇醒,因为她要先给妞妞喂足了奶才能出门。
以往,秦氏的奶水在早晨的时候是最充足的。但是今天早上起来,林妞妞吃了没几下,“乳神”又断流了!
林妞妞使劲吸,使劲嘬,最后都恨不能用牙咬了。
秦氏感到了疼,低头细一检查——这才发现,自己的奶水严重减产,孩子根本没吃饱。
秦氏既担心着丈夫的安危,又面临无法哺乳孩子的困难,真是急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去看看二郎好不好。
她赶紧起床,给自己和妞妞穿戴好了,收拾了个小包袱,轻轻出了东屋。
她起先还怕吵醒昨晚来的贵客;可是出来到堂屋一看,却发现静安少爷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床铺上根本没有人。
她又向外一看,原来人家静安少爷正在院子里,借着晨曦的光读书呢。这位静安少爷可真是勤奋,一大早起来就读书了。
秦氏又来到西屋门外。她看到徐夫人正背对着门坐着。西边靠墙的方桌上面,多了一个佛龛。龛里供着一尊一尺来高的白玉观音像。龛前有一只青玉香炉,燃着一支檀香,香烟正袅袅地飘着。这位徐夫人果然是长年礼佛的,一大清早起来就开始念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