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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 [金推] (四木)



侍卫长用棍杖指地,朗声道:“仆列。”

云杏殿宫人抖抖索索匍匐在金砖上,脸颊贴着冰冷的砖面。

重击之声顿时响起,宫人们还得忍住叫唤,闷声受着臀背上的苦痛。花双蝶僵硬跪立,侧过脸,抖着眉眼唤道:“殿下!殿下!请放过他们吧!”

暖阁内昏睡的谢开言被惊醒,起身走向外殿。

叶沉渊见她衣衫单薄,唤左迁取来斗篷,再亲手蘀她围上。

谢开言道:“不打。”

叶沉渊叫停。她站在一旁没有任何表示,他便说道:“全部发放到内仆局做杂务,再新调一批宫人进来。”

谢开言看着满殿宫人谢礼离去,包括那名侍药婢女。因连续大半月涂抹护肤油膏,谢开言每日服下婢女亲手递过来的清香玉露丸和饮水,已经看到她的手腕处泛出青色。只是婢女糊涂,还以为是天寒地冻给害的。油膏中的舌吻兰香经热发散,游走进谢开言鼻腔,谢开言并不回避,全数吸入,这才有了病魇的功效。

再沉淀几日不去根除毒素,只要她稍稍提力运走全身血脉,便可以让贾抱朴看出她是中毒了。

新春过后,谢开言的精神不比以前,每天昏睡的时间多。期间,侍药婢女托人来说情,请求回到暖和的云杏殿。花双蝶皱眉道:“她是贱籍出身,又是舀奴的老相好,我瞧她可怜,才收留她……再调回来,恐怕带了一身晦气,对太子妃不利。”因此回绝了婢女。

年庆内外的典礼与宴赐较多,内宫又缺少女主人主持,叶沉渊挑了两次重大的会礼出席,其余均推脱。他留在冷香殿也没法静心处理政务,于是将奏章及庭议迁到暖阁外,方便起身入内探查谢开言的病情。
  谢开言睡得无声无息,有时令他深忧不已,唯恐她就这样睡过去。他不时触摸她的额头,无人处就悄悄皱起眉,流露出自己的愁闷。可能是近身关切之心更重,第一次让他察觉到,即使手握大权搅动天下纷争,面对谢开言时,他依然有确信不了的事情。

“殿下,王都尉求见。”殿外左迁在唤。

叶沉渊走出暖阁,坐在金案之后接见了王衍钦。

自从关外与狄容一战后,王衍钦由小小校尉晋升为连城镇的兵马总统领,全系叶沉渊一手提拔。再见叶沉渊时,他除了对上有恭敬之意外,另带感激之情。

叶沉渊铺开华朝全幅地图,指点王衍钦即将攻打的战役。银铠破天军首领封少卿入殿,同时领令,商讨军情。左迁疑虑道:“殿下分三线压进北理边境,前锋军不用嫡系么?”

叶沉渊不置可否,只说道:“粮草一旦安置,你们三人紧守军镇,引为后防,接到我命令之后同时出击,其余诸事不需考虑。”

左迁三人躬身受命。

正说着,裙裾卷地之声拂来,谢开言抱着兔子走出了暖阁,发髻松缓,清衣不胜形。她来得突然,左迁三人退让不及,均微微低头避在了屏风之后。

叶沉渊迎上去,温声道:“找什么?”

“水。”

身后宫人已奉来一盏温热的花露,叶沉渊取过,细细喂着她。

王衍钦第一次听见太子对嫔妃如此迁就,无意抬头瞧了瞧。透过两列屏风缝隙,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禁呆滞半刻,才如常低头侍立。

太子妃长眉清目,薄唇直鼻,礀容秀丽,妹妹竟与她生得六分相似。

王衍钦心里吃惊不已,更是不敢露出声色端倪。

待哄走谢开言之后,叶沉渊继续提点庭下滞留的三人,简短交付完尾留之事。封少卿与左迁先离殿,王衍钦被唤住。

“王大人母亲可好?”

沉默许久,叶沉渊才淡淡问了一句。

王衍钦立刻答道:“卑职母亲已逝去,堂上供养的是二娘。”看到主君不置可否,他又领悟到主君问的人就是二娘。

“母亲身体欠安。”王衍钦换了称呼,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产下小妹后便落下病根,时常咯血。”

叶沉渊道:“我已交付过太医院,王家所需补药一律进献。”

王衍钦醒悟过来,跪地谢礼。“谢殿下恩赐。”

“有一点王大人需谨记。”

王衍钦低头恭听。

“王家任何一人不准惊扰太子妃。”

王衍钦慨然行礼,虎声答道:“卑职遵命!”


☆、96拆招

  正月元宵,太平盛景,酉时起皇宫百钟齐鸣,恢宏乐声似是壮阔的潮水覆盖了整座汴陵。千坊斗花,君民同乐,每隔一柱香,黑绒天幕必然会升起一大蓬焰彩,呼啸散去,绚丽至极,遮住了繁华世间任何一处响乐。
  叶沉渊傍晚入宫主持宴赐,文武百官齐聚一堂,和乐融融,酒酣处便有人提议储君纳妃之事,阎派亲僚纷纷附和。叶沉渊高坐宴台,听着宫外传来的喧嚣焰彩,颇有些心不在焉之形。百花池中,阎薇带领一众宫伶献舞,灯影流转在她的身上,过了很久,叶沉渊才看清楚她是谁。
  太子府内,花双蝶独守暖阁,多数侍从跑向南面高楼,仰望漫天烟花。
  谢开言无声无息起身,点倒花双蝶,将她放在锦被内。花双蝶看着谢开言清凌凌的眸子,突然意识了过来,不住抖着双唇,嘶声吐出几枚字眼。
  谢开言不去听,只阖上她的眼睛,低声道:“多谢花总管几月来的照顾。”她躬身站在床边行了一礼,掠出雕花窗,趁着焰彩震天响声放倒守护冰库外的数名卫兵,将他们拖入树后掩藏。那些卫兵见了她,本来就不敢打杀,给了她可乘之机。
  一刻钟后,太子府里巡查的侍卫走到东角,便会发现不见留守的兵士,当侍卫们鸣钟示警,破天军即刻驰出——因此她必须抓紧这一刻钟的时间。
  谢开言抿唇一吹,从高墙外应声抛来一个大包袱,她背起包袱推开铁门,用铁栓将门封死,顺台阶走到冰库底。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匍匐躺倒一道宝蓝锦袍身影,湿漉漉的发丝铺散开来,掩落一点惨白的皮肤。天顶垂下两根锁链,扣住了他的手腕,众多冰砖堆砌在周围,不断冒出冷气,冻得他的指节生紫。
  谢开言搀扶起聂无忧的身子,摸出一把天劫子的内息药丹,塞进他嘴里。再从包袱里取出两大包火药,循着汴陵上空每隔一柱香的声响,依次点燃两条引线,炸开了最东边的墙角。砖土窸窣落下,一方洞口正对着流过宫墙的御沟。河水转个弯,折向高墙外的内河渠道。
  聂无忧抬起冷得发青的眼睛,喃喃道:“谢一,真的是你么?”
  谢开言在冰块里扒拉一阵,找出了做过记号的两块药冰,赶急说道:“我给你服用了提升内力的药丹,撑着点,千万别死了。”
  聂无忧忍痛笑道:“那叶沉渊折磨我整整三个月,都没弄死我,这会儿的冷热交蘀,真不算什么。”话虽如此,肌肤吸收的冷气与腹中的热力相遇,猛烈撞击起来,使他孱弱的身子更加疲软不堪,濒临极限。
  谢开言抖开包袱皮革,将药冰裹在里面,推着包袱滑向洞口。聂无忧饱受冷热两重煎熬,见她忙着布置一切,并不过来施救,忍不住嘶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谢开言走到他跟前说:“现在有了内丹筑基,你试试收缩手骨,退出锁链。”
  聂无忧摆了摆无力的手腕。
  谢开言叹道:“这两条锁链由川滇地铁冶炼而成,寻常外力斩不断它。我被这种材质的锁链困了十年,知道它的厉害。”
  聂无忧闻言努力聚起一股内力,缩小手骨的间隙,却因气息不畅,卡住了。
  谢开言低声道:“得罪了。”不待聂无忧转过神,她便握紧他的手掌,咔咔两声,捏碎他的小指骨,助他较为便利地退出锁扣桎梏。
  聂无忧痛得在脸上闷出一层冷汗,哑声道:“你就不能用钥匙开锁吗?”
  谢开言将他反面紧缚在背上,快速说道:“没有钥匙,叶沉渊原本就想置你于死地。”还有些隐秘她来不及说出口,比如这半月以来贾抱朴炼制的毒丹几乎要了他的命,叶沉渊用川滇寒铁锁住他,就是知道在内力殆尽的情况下,给他套上一层桎梏,让他插翅难逃。她每日游荡在后苑花木间,听守卒报告有关他的消息,知道他快熬不住时,她想办法去了天劫子那里,假借糖丸之名,抓走助发内力的丹药。
  这些偷偷保存下来的内丹便成了关键。她时常去贾抱朴屋舍里捣乱,声东击西,引得叶沉渊猜不准她的意图。
  冰库里透风冷得骇人,破口处传来流水之声。
  聂无忧在谢开言背上拍拍她的肩:“少源是从南边的排水口冲出去的……”
  谢开言黯然道:“现在不是说他的时候。”将头一低,推着药冰钻出洞口,带着聂无忧滑入御沟。因春水较寒,溶解皮革内的药冰有一段时间,先前埋伏在河底的阿驻会打捞出包裹,将药冰化水转入革棺,再等着聂无忧躺进去。
  聂无忧的身体早已衰颓,走一步都要花费大气力,并没有反抗谢开言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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