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松,杯子落在膝上,又滚到地上,血红色的酸梅汁泼了一膝盖。
直勾勾地盯着膝盖上的湿迹,慕容超的脑袋嗡嗡直响,象一大群马蜂在他脑袋里,时东时西地往复飞过。
死了?
他听见自己的心“嗵嗵”地跳。
死了?!
同一时间,燕宫。
慕容麟坐在御书案后,心不在焉地看着奏章。
昨夜,下了整整一夜的雨。
不光下雨,还打雷。
雨大,雷大。
一声接一声,有几个雷打得,他听了,都要心颤,更别说……
他想起了杨欢。
昨天,杨欢一定吓坏了,她最怕打雷。
从前在东宫的时候,每逢雷雨天,若是白天,他去处理公务,不能陪在杨欢身边,他就命几名宫人陪着她;若是夜里,他会把杨欢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他的怀抱,是她最安全,最可靠的避风港。
不过,可惜,她并不稀罕。
他知道自己对她还有感情,也可以说,他对她的感情,从来就没变过,只不过,原来单纯的只有爱,现在,爱里又掺了别的东西。
爱还是爱的,只是,这个“爱”字,怕是再难说出口。
在两千多条血肉模糊的人命面前,爱,要怎么说出口?
他问自己,慕容麟,你是不是还喜欢她?是。那就送她走吧。
在宫里,没名没份的且不说,还要时刻提防着陆太妃和其他嫔妃的伤害,莫如离开。
于是,有一天,他命人在杨欢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等到药性发作,杨欢完全失去知觉,他命人把杨欢装进棺木,运出宫去,秘密安置起来,对外则宣称杨欢得了暴病,不治而亡。
从杨欢出宫到现在,能有一个多月了,他一次也没去看过她。一是国事繁忙,二是相见尴尬,见了面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可是说什么呢?
甜言蜜语不可能。
横眉立目地谴责她?既没意思,也没ji情。时间久了,恨与怨,早不复当初汹涌澎湃,成了一种平静的必须,为了他外祖一族的必须。至于他自己,他也不知道,似乎是不恨了,但有时想起当年,还是会有不甘,还是会难过。
所以,莫如不去。
相见,莫如怀念。
微一皱眉,慕容麟推开奏章,手扶书案向后靠去,靠进半圆形的乌漆背托里。
抬手揪着眉心揉了揉,他低声叫了陈弘一声。
陈弘听了,赶紧捧过早就准备好的饮品,恭恭敬敬地递到了他面前。
从陈弘手中接过装着饮品的青瓷盏,慕容麟低头抿了几口,然后,又把瓷盏递还给陈弘,继续揉眉心。
眼睛有些胀,头也有些疼,奏章看得太多了。
御书房分内外两间。
内间,是慕容麟批阅奏章之地。一般情况下,只有他和陈弘两个人;外间,还有四名低等级的内侍,随时待召。
陈弘是东宫的老人,在慕容麟还是太子时,就开始伺候他,已经和慕容麟形成了相当的默契。
慕容麟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他都能把那其中的含义,猜个bajiu不离shi。
因为他够忠心,够有眼色,慕容麟在夺回大位后,把他从东宫调进宫里,让他继续伺候自己的起居。
见慕容麟不住地挤揉眉心,陈弘轻声道,“陛下,要不要小臣给您揉揉肩?”
慕容麟没看他,单是放下手,闭上眼,从鼻子里送出一声“嗯。”
陈弘得了令,迈步绕到慕容麟身后,一振衣袖,抬手按上了慕容麟的双肩,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慕容麟闭着眼睛,一声不响地任他按着。
“陈弘。”过了一会儿,御书房里响起了慕容麟的声音,不大,有些懒,有些累,还有些哑。
“小臣在。”陈弘轻声应道。
慕容麟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朕有些想她了。”
陈弘一愣,知道慕容麟是在说杨欢。
慕容麟悠悠道,“她最怕打雷,昨天晚上,打了一夜的雷,她肯定吓坏了。朕不在她身边,她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陈弘稍作忖度,试试探探地提议,“要不,陛下找个时间去看看?”
慕容麟没说话。
他不说话,陈弘也不出声,单是一下下地捏着他的肩膀。
好半天后,慕容麟这才又开了口,“行了,不用按了。”
“是。”陈弘立刻收了手,站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慕容麟慢慢地睁开眼。
直着眼,木着脸,盯着御案上尚未批完的奏章,他幽幽低语,象是说给陈弘听,又象是自言自语,“朕也很想去看看她,可是,见了面说什么?”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不去了。去了也是伤心。她伤心,朕也伤心。不去了。”
说着,他提起笔架上的毛笔,伸长手腕,往前方的砚台里沾了沾,复又抿了抿,然后收回手,皱着眉奋笔疾书,在这份奏章的结尾处,写下批示意见。
在这一场类似独角戏的倾诉中,自始至终,慕容麟没看陈弘一眼,陈弘也始终保持着沉默。
陈弘知道,慕容麟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只是想找个可靠之人,听他吐吐苦水,说说心里话。
旁人只看到慕容麟坐在龙床上的威风,可是,又有谁看到他的劳苦,了解他的心酸和无奈。
陈弘偷眼看着慕容麟,有些心疼。在心疼的同时,不免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是个去势之人,这辈子,算是与男女之情绝了缘。
看与不看间,慕容麟百般纠结。
这天下午,一个人的到来,让他登时变了脸色。
一名他派去保护杨欢的保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说——
杨欢让人劫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回 劫持
在慕容麟心急如焚地派出探子,四处寻找杨欢之际,郁律正坐在杨欢身边,细细地端详着她。
三个月多前,他被慕容超赶出了燕国。
他不服,本想着问他父汗再要些兵马,卷土重来。结果,就在他带着五万人马,整装待发之际,突然收到了杨欢的死讯。
乍闻噩耗的一刹那,他象让人一棒子打在了头上,登时就傻了。
张着嘴,直眉楞眼地瞪着手中的字条,他的脑浆子,在脑袋里咕嘟咕嘟地开了锅,冒了泡儿,仿佛随时都能把他的天灵盖顶开,冲飞。
这种迷迷登登的状态持续了能有两三天,然后,他清醒过来。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一趟燕国,这回不带大队人马,不去攻城略地,只是带几名亲随,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再去一趟乾安。
他要再去看一次杨欢。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像喜欢杨欢一样,喜欢过一个女人。
他喜欢自己早逝的母亲,喜欢自己的姐姐窟咄铃,喜欢父亲现在的可敦,但是对她们的喜欢,和对杨欢的喜欢,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些人,不一定非得天天见,可是,他希望,能够随时随地地看到杨欢;他从没给谁唱过情歌,可是,在燕宫时,他用柔然语,给杨欢唱了好些首情歌,虽然知道,她根本听不懂。
如果杨欢没死,他想,在未来的岁月里,每天都唱情歌给她听,直唱到头白齿落,直唱到再也唱不动为止。
他想带杨欢去骑马,如果她不会骑,也不要紧——他可以把她抱在身前,或者让她坐在他身后,搂着他的腰,他要带她好好领略领略柔然的风光。
他的柔然,很大很美,有高山,有大河,有辽阔的草原,有广褒的森林,有无尽的牛羊,富饶的物产。
这其中,他最喜欢的,是柔然的草原。柔然的草原,冬天是一片壮阔的苍莽,春夏秋则是一片彩色的海洋。
尤其是春夏时分,草原上,碧草如海,各色的野花,点缀其间,这些野花,有单开的,有连片开的,有红的,有黄的,有紫的,有蓝的,什么颜色都有。
不急不徐的风,拂过草原,拂过草原上的草和花,是一波波彩色的浪。
如果骑马骑累了,他们可以躺进这清香醉人的彩浪里,看蓝天,看白云,听风声,听浪声,听浪里的虫鸣声。
晚上,他们可以一边听浪里的虫鸣,一边看星星。柔然的星星,比乾安的星星更多,更亮,更好看。
他想和杨欢多生几个孩子,最好是五个,两个女孩,三个男孩。他坚信,他们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将会是这世间最最漂亮,最最可爱的孩子。
除了这些,他还有许多关于杨欢的设想,可是,杨欢死了,他白想了。
白想了是白想了,可他一定要再去看她一眼,见不着活人,就去看看她的坟。
他想在杨欢的坟前,再给她唱一次情歌;他想让杨欢尝尝他们柔然的奶疙瘩——那是他认为,世间最好吃的东西,他一直想让杨欢尝尝,可惜,燕国没有卖的。
他还有一些话,想要对杨欢说,尽管这些话,以前已经说过了一些,但是没说全,这次,他要完完整整地,全都告诉她。
郁律怀着深悲巨痛上了路,没想到,走到半路,他忽然接到了乾案城中柔然细作的消息——杨欢还活着,被慕容麟秘密安置在了乾安城中的一处宅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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