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小仙女时,小仙女正站在树下,仰着肉嘟嘟的小脸向上望。微风习习,吹动了小仙女美丽的垂霄杂裾裙和她的纱帔,也吹落了无数的樱花。
粉色的樱花瓣漫天飞舞,包围了树下的小仙女。小仙女伸出双臂,双手向上,去接落下的花瓣,一边转圈,一边笑得咯咯有声。
就在一瞬间,他在心中作了决定。他想,等他长大了,可以娶亲了,一定要让小仙女作他的娘子。
慕容麟又想了很多事,想着想着,腮边的枕头就湿了。
假的,全是假的。
他一眨眼,眨掉了一串眼泪。
她对他的情,她对他的好,她对他的浅笑轻颦,笑语盈盈,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心机,她对大皇兄才是真心实意。
为了大皇兄,她可以作任何事,就连极有可能致他于死地的桐人和字条,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埋下去。
心疼得象被箭穿,象被刀绞,象被油烹,象被火烤。疼得他在黑暗中泪如雨下。
掏心掏肺地爱一个人,爱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下场!
在慕容麟为情心碎,难以成眠之时,杨欢也没睡。
睡不着。
闭着眼,躺在榻上,她满脑子都是慕容麟。小时候的,长大后了,平静的,微笑的,微微皱着眉的……
每一个慕容麟,都是那么温柔,那么可亲,都是那么让她深深眷恋又心痛不已。
她的思绪转到慕容麟给她的出妻书上。
“出妻书:燕太子慕容麟,有妻杨氏,貌贞实淫,不遵妇道,暗结奸人,阴害东宫,至余为奸人所诬,身陷不测。今具此书,与杨氏断绝连理,从此以往,各安天命,再无瓜葛。慕容麟。”
她和慕容德离去前,慕容麟在身后叫住了她。然后,快步走到放在屋中一角的木案跟着,拿起案上的毛笔,刷刷点点地写了这封出妻书丢在她的脚下。
其实,就算慕容麟不写这封出妻书,她也清楚,自己和他的夫妻算是作到头了。
慕容德还算遵守约定,在归来的途中,把解药给了她。回到家后,她亲手把丸状的解药研碎,放在小勺里和了水,给母亲灌服下去。不大功夫,母亲的情况就大为好转,这才让她稍稍放下心来。
严命下人好好照顾母亲,她身心俱疲地回了房。
从慕容德来接她,到她回府,父亲始终不问慕容德带她去了哪里。也许,父亲早就和慕容德达成了某种默契或是协议。
服侍母亲吃过药后,父亲也没和她多交谈,只淡淡地说了句,“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便转身离去。
直到那时,她才反应过来,父亲已经有好几天,没称她为“娘娘”了。是啊,她已经不是太子妃了。现在,连慕容麟的妻子也不是了,她被人休了,她是弃妇,一个不遵妇道,阴害亲夫的弃妇。
两串眼泪,顺着杨欢的眼角,滑了出来。
大凡世间男女,一旦为情所惑,就会有大把大把的人,生生地把那鱼眼珠子看成是摩尼宝珠,而傻傻不自知。
就算彼时,有人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哎,看清楚了,你喜欢的,根本不是什么稀世宝珠,不过是最最普通的鱼眼珠子,而且还是个烂鱼眼珠子,你也不会相信,只把旁人的金玉良言当作耳边风,只觉得世间惟有自己独具慧眼。岂知错得离谱!
及至认清了,看透了,意识到自己看走眼了,把肠子都悔青了,承认自己的倾心所爱,不过就是个一文不值的烂鱼眼珠子,甚至连鱼珠子都不如,往往,一切也都晚了。
杨欢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被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痛惜自己失去了全天下最好的男人,痛恨自己当年的鬼迷心窍。
从金墉城回来的第二天,慕容德命人把慕容攸从建昌宫接回了乾安城。其时,慕容攸已经完全不醒人事。
不醒人事是不醒事,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在充份榨取他爹的剩余价值之前,慕容德是绝对不会让他爹去见他爷爷的。要见,也得等他办完了所有的事情再见。
前脚把慕容攸接回了乾元宫,后脚慕容德就以着慕容攸的名义,颁出了一道诏旨——
皇帝诏曰:逆臣陆峤,借外戚之资,身居显位,累沐宠荣,不思报效,反怀不臣之心,阴图凶逆。兹下此诏,枭峤及其家,并夷三族,以肃朝纲,以为天下怀逆者戒。钦此!
陆家老儿是一定要杀的,而且要快。俗话说夜长梦多,想那陆家老儿乃是开国之臣,更是两朝元老,门生满朝,故旧全国。有他在,他的国主就别想当消停了。所以,必须除掉。
矫诏发出后,慕容德派出了一名监刑官前去监刑。该监刑官非是旁人,正是司空杨济。
之所以让杨济去监刑,慕容德有他的算计。杨济即是慕容麟的前岳父,又是朝中重臣,颇有号召力。
所谓物伤其类。他希望陆家老儿的死,能给杨济提个醒,提醒他放聪明点,别和自己作对,但凡和他慕容德作对的,绝对没有好下场。
当然了,就目前情形来看,这位姨丈大人的表现,还算令人满意。不过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再敲打敲打他,非得把他从心往外,彻底地敲打老实了才行。
陆太宰连同两个儿子,两个弟弟一起被冤杀了。
两个儿子,一个是侍御史,一个是比部侍郎;两个弟弟,一个是紫光禄大夫,一个是左长史,俱是儒雅有识的高洁之士。
连同五人一起被冤杀的,还有这这几家的女眷,孙男弟女,共计一千三百余口。
行刑地在乾安东市。
从关押地到乾安东市,途经燕国太庙。
押解陆太宰的囚车经过太庙时,陆太宰扒着囚车的林栅,向着太庙高呼,“似我忠心,天地可鉴!乱臣贼子,枉杀忠良!先帝有灵,速速诛之,速速诛之……”
话没说完,有兵士冲过来,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铁槊,照着陆太宰嘴的部位就是一下子。一下子过后,鲜血从陆太宰的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颔下的胡子,又顺着雪白的胡子,檐下落雨样,滴滴答答地落下去。
陆太宰银灰色的长袍,顿时绽出了朵朵血花。血花象红梅,越绽越多,越绽越大,从前襟直到脚面。
行刑时,陆太宰容止自若,从容就戳。其余人等在陆太宰就刑后,也一一被戮。
当天本是个大晴天,烈日当空,炎热无风。
说来也怪,就在陆氏一族将要到达刑场之时,开始变天了。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大风,不大会儿,把个清透的蓝天,吹成了让人无端想哭的铅灰色。
风越刮越大,及至开始行刑时,铅灰色已然变成了锅底黑。
一千三百口人,砍了一半多时,下起了雨。
雨势迅猛,不大的功夫已成倾盆之势。瓢泼的大雨中,电光如焰,雷声如崩。
与天上的电光和雷声相应和的,是陆家老老少少高低错落的哭声,粗细不一的惨叫声;是一颗颗有老有少,有白有黑的人头,在疾风暴雨中,叽哩咕噜地滚了一地。
暗红色的血,一摊摊,一股股,喷洒在泥泞的地上。
无数的雨滴从高天之上迅疾而下,如一只只白色的水箭,射向人间,射向地面上有头的活人,无头的死尸,射向一颗颗面目狰狞的人头,一摊摊或红或黑的血。
不远处的监斩棚里,杨济木着一张脸,挣扎着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定模样,实则内心里,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薄绢的里衣,早被冷汗打透,湿黏地贴在背上。
他觉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正是幅活生生的阿鼻地狱图。他也猜到了慕容德要他监斩的居心——如果他不听话,陆家今日的下场,便是他杨家明日的写照。
他听话,不用慕容德吓唬他,他就会乖乖地听话。
虽说被斩的是陆太宰,是他女婿,不对,是他前女婿的外祖,那又如何?就算现在砍的是他的前女婿慕容麟,他也半星怒火,半句怨言也没有。
不敢有。
很早以前,他便对自己有了深刻的体认,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自己没多大本事,能当上司空,一是出身名门世家,家里门第够高,祖上声望够好;二是自己口才够好。他杨济最喜欢的不是权力,不是地位,不是金玉玩好,最关心的也不是国家大事,百姓疾苦,他最在意的乃是一个“玄”字。
他喜欢钻研玄理。为了钻研玄理,他能废寝忘食,连续几天不吃不喝。钻研出心得了,他还爱与人交流交流。
谈起玄理来,他能从早讲到晚,也不觉得累。
因为爱谈,因为会谈,因为谁也谈不过他,再加上出身又好,他成了一时俊杰,以太常丞入仕,几经升迁擢拔,成为了如今的司空大人。
说心里话,他当不当司空的无所谓,谁当国主也无所谓,最关键的是,他不想掉脑袋。
他还有很多很多高深的玄理没有研究,他还有很多很多高深的玄理没有谈。钻研玄理,是他毕生的事业。
他是个具有高度事业心和责任感的人——在他的事业面前,名节、气骨统统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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