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向来胆小,如瑾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前世时碧桃虽然婚配不良,但总归是平安稳妥的过着日子,委屈和艰辛到底只是生活里的琐事,不会累及性命,而这一世因了如瑾的重生,她的确是连番受着惊吓。
碧桃闻言愣怔半日,愕然道:“姑娘说什么话呢,奴婢……奴婢什么地方惹您不高兴了么?”
如瑾失笑:“没有。我只是感慨一句,你别多心。”
说话间崔吉去而复返,低低说了几句,如瑾眉头微蹙,碧桃则是愤怒而鄙夷的睁大了眼睛,“这个贱人!”
“带我去看看吧。”如瑾示意崔吉。
将碧桃打发进屋,如瑾被崔吉引着来到刘景枫所在的院落。院门紧闭着,门口有个值夜的仆役在打盹,睡得很死。崔吉托着如瑾轻轻翻过残破的院墙,无声来到刘景枫居住的门边。里头灯火俱无,房门是虚掩的。
崔吉推开门,两个人悄悄走了进去,直到重新关了门扇,也没有惊动正在床边坐着的人。借了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依稀可见矮小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人,呼吸平稳,正在熟睡。而床边的矮凳上,背对着门口,长发颓髻的女子正低低说话。
“……去年在街上偶遇,只有一眼,你就烙在了我心里头,你知道不知道?这一年来我频频找借口来你家,就是想多看看你,可你跟我一点都不亲近,为什么?我不好看吗,我比不上别人吗,枫哥哥……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最支持我嫁给你的母亲不在了,家里没人再给我做主,你母亲和祖母又不喜欢我,我借着这次机会破釜沉舟试一试,哪知一败涂地呢……”
潘芩说得认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不知道屋中已经多了两个人。“枫哥哥,我得不到你,别人也别想得到你,我说真的,你信不信?”她右手在床榻边缘抚摸着,左手笼着袖口,里头鼓鼓囊囊似有东西藏着。她压抑的笑了起来,“今日是那丫头碍我的事,我便拿她用一用……这大约是命吧,否则那晚我怎么偏偏捡到了她的东西。她长得好看,再过两年一定出落得更好,枫哥哥,我不会让她在你身边的。”
她笑了一阵,然后抬起手,轻轻抚摸刘景枫宽阔的额头,“枫哥哥你长得真好看,要是我们能成亲,生下的孩子一定是很美很美的吧……”
“有你这样心思歪斜的母亲,孩子又能美到哪里去呢?”
屋里突然想起轻轻的叹息,吓得潘芩一个激灵,骤然从矮凳上跳起来,见鬼似的直盯着屋中多出的两人。
如瑾走上前去,在她发呆之际伸手去床沿摸了一摸,从铺盖底下摸出一个香袋来,黑暗之中凭着香袋的触感和形状,以及淡到极点的清香,她辨认出这正是自己的东西。是在乱民闯刘府那晚丢的,她本来挂在腰际,回家后发现不见了,以为遗失在火场里,不想却阴错阳差的被潘芩捡到了。
潘芩见如瑾从床边摸出了东西,下意识退后两步,紧紧捂住了左边的袖口。如瑾轻轻冷笑了一声:“紧张什么,我不会和你抢,你自己留着吧。”
方才崔吉已经告诉过她,潘芩拿了她的东西和刘景枫的中衣。现今潘芩将香袋放在刘景枫床边,接下来该是去她那里悄悄藏中衣了。如瑾能推想到明日潘芩必定会找机会揭发此事,若非有极其警醒的崔吉守在周围,到时还真会沾到一身脏。
“你……你怎么知道的。”意识到自己的盘算已经败露,潘芩一直往后退,退到墙边,身子紧紧贴着墙壁。崔吉在门口站着,身子瘦而单薄,却无形散发着让人惊悸的气息,她无法走脱。
如瑾将香袋收在怀里,看看刘景枫,问道:“你给他用了什么?”
崔吉上前一步,将潘芩吓得退到墙角,惊慌道:“不是毒药,只昏迷一会就会醒的!”
崔吉极快的掠到床边试探了刘景枫的脉搏和鼻息,又极快的退回原处,依旧拦着门口,冲如瑾微微点了点头。如瑾嗤笑:“随身带着迷药的女子会是什么好东西,即便没有今日的事,你想进刘府也是痴心妄想罢了。”
潘芩原本十分惊慌害怕,闻听此言却像猫被踩了尾巴,立时说道:“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不能看不起我对枫哥哥的一片痴情!若是没有你从中破坏,我今天一定能成功的!你这个心怀叵测的坏人,你要嫁给枫哥哥才是妄想!”
“痴情?你这么龌龊的心思也算痴情,那我真要为世间有情人哭一哭了。”如瑾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朝崔吉道,“劳烦崔领队将她带去给刘伯父吧。”
她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其余的事,让刘家去处置便了。崔吉利落塞住了潘芩的嘴,扛起她无声出了屋子。如瑾也跟着退出院中,给刘景枫关上门转过身来,却看见凌慎之正站在对面房间的门口。
刘衡海的屋子在南厢,崔吉带了人进去,此时屋中正有低低的说话声。院门外值夜人的鼾声也隐约透进来,还有风过树梢的呜咽,残月光线黯淡悬在天边,投下冷寂的微光。
漫天星斗,凌慎之青色的衣摆随风而动,整个人像是越冬的竹。他几步穿过院子来到如瑾跟前,声音有些低沉,“方才我都看见了。你可还好?”
“我没事,还应付得来。”如瑾朝他笑了一笑。在青州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很机敏通透,她和潘芩崔吉先后从刘景枫屋中出来,他即便不知道细节,也大略能猜出来是不妥当的事吧。可喜他并没有追问,只是问她好不好。这人总是这样,给予关心也是恰到好处,不干涉触及别人的私事,干干净净的。
如瑾也不想和他细说这种龌龊事,只道:“刘家大哥哥似乎是中了迷药,你和他交情好,悄悄去看看有无关碍吧,莫要声张。”
凌慎之点头:“我晓得。”
如瑾欠身告辞,到那边进了刘衡海的屋子。凌慎之目送她,温和的眸中隐着怜惜。她这样小,却总要应付处置这种事。他又想起那夜给秦氏保胎时的情景,他一直想不通,她瘦弱的身体里怎会有那般力量。
在夜风里站了一会,直到背上伤口开始作痛,他才推开门,慢慢走进刘景枫的房间。
……
第二天一早外头的封街令就解除了,依旧是官府和京营的人沿街布告,让百姓们恢复日常生活。如瑾在刘府里一直等到午时,确定街面上真的是太平无事了,这才带着祖母和几个重伤的护院回家。刘家也开始往那边的院子搬,到今晚所有人便都挪到那边去,将受损的老宅暂且弃置在这里。凌慎之受刘家邀请也跟着过去了,为着给刘家上下治伤调养。
而潘芩也被刘衡海派人送回了潘府,因为昨夜被崔吉不知用什么手段吓着,潘芩这次很是老实,没有寻死觅活的不肯走,乖乖回了家。她走时如瑾看了一眼,发现她实在太过安静了,一句话都不说,颇觉奇怪。回头碰到刘衡海,只听他低低说了一句:“潘姑娘会痴怔很久,刘家送了两个懂医的婢女照顾她。”
如瑾这才恍然大悟,暗暗佩服这位伯父的心性和手段。大户人家都会有许多办法让人出各种毛病,潘芩落得如今这样,是为她昨夜行事的惩罚,更多也是为了让她对官兵杀人一事封口。有懂医的婢女在旁边照看着,日后也不怕出岔子。如瑾本还担心刘家如何跟潘家交待,见了刘衡海的处事方法,她的担忧也消散了,知道刘伯父一定能处置周全。
放心带了祖母回家,路上如瑾叮嘱碧桃不要将潘芩事告诉母亲,免得让她担心:“咱们现在的要紧事就是好好陪母亲过年,伺候得她妥妥当当的,等来年开春平安迎接小宝宝。”
碧桃点头应了,说道:“奴婢才懒得提潘家那个下作的人,免得污了自己的口。刘家老爷做得真好,那等人,就得让她活着受苦抵消罪孽。”
如瑾微微一笑,将车窗推开一条缝查看外头情况。街道上很安静,除了自家这队车就是零星几个穿着仆役衣衫的人匆匆走过,想是谁家派了下人出来办事。寻常百姓没有在街上闲逛的,全都关门闭户不敢出门,远处有巡街的兵卒带甲走过,铿锵有声。
只不过短短几天,繁华阜盛的大燕京城就成了这个样子,比最偏僻的边城还要寥落冷清。昨夜调兵没有留下痕迹,起码明面上是看不到的,也不知这安静的京都到底出了什么事。如瑾遥向宫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并不能看见红色的宫墙和金色的殿宇,然而她知道,那里一定在波澜暗涌的发生着什么。
……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如瑾母女来说,是十分平静的,比这一年任何时候都要安静祥和。很快就要过年了,蓝泽的闭门思过禁令没有解除,身上有病,心中有事,他整日都在外院书房里发呆闷坐,傻吃饱睡,甚至没有精神来教训女儿。而蓝老太太自从在刘府受了惊,病情加重,再也没有清醒的时候,每日除了昏睡就是被丫鬟扶起来吃喝,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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