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王有功夫可凭恃,坠落过程中,身体虽被凹凸不平的石牙撞成重伤,但快至崖底时,他长臂一捞,人挂在了一只粗壮的树干上,最终免于一死。
不过峻王本是占尽地形优势,这一坠崖,他的优势也从此化为乌有。
他很快便被几个侍卫擒下,自己主子在下方,峻王那些站在石崖上的忠诚死士断然不敢再射下一箭,投掷出一根火把,皆是咬破牙中毒药殉主。
不过绵期就没那么幸运,坠落伊始,她便被峻王大力推开,先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一丛如鸟巢一般的枯树冠上,然后又被弹了出去,头颅比身体先着了地面……
皇帝看见绵期坠落,上下牙齿几乎咬碎,不顾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疯了一般掠过矮山包冲了上去——
可是不管他怎么快,最后搂在怀里的却只是她早已失去了知觉的身体。
看着她额上的血窟窿,他心猝难言,托着她上半身的手臂更是越晃越急切——
“小期,你不许死。你要敢死,朕永远不原谅你!”
“小期,你醒醒……睁开眼看看朕,你千万不能有事……”
“算朕……求你好吗?你怪朕嫁掉你的宫人,怪朕有事情不和你商量。朕答应你,都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朕便让布谡休妻还不行吗?而且朕以后凡事都和你商量好不好?”
这时,刚刚赶到皇帝这里的布谡,一听见皇帝让自己休掉娇妻的话,惊得差点载了跟头。不过比起这个,更让他吃惊的还是现下皇帝的狼狈的反应。
布谡对天发誓,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冷血、不苟言笑的男人抱着一个女人,哭得涕泪飘零的样子。
——
皇帝关心则乱,情绪崩溃,但布谡作为旁观者头脑还是清醒的,布谡趁着皇帝头埋在绵期锁骨处呜咽的时机,悄悄伸手,探了探绵期的鼻息。
“还好……”感知到绵期微弱的气息,布谡咕哝了一句。
他想要拍皇帝一下提醒他这一点,但犹豫了几瞬终还是作罢,只是轻唤:“皇上——”
皇帝兀自沉浸悲伤中,自然对他的声音选择漠视。
布谡以为皇帝没听见,又唤了几声,依然没得到回应。
末了,他只得粗声粗气得无奈道:“皇上,娘娘还没死呢!不过您要是再这样晃下去,微臣可就不敢保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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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山苑。
“张院判,你当初和朕怎么保证的?还说不日人就会醒过来!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她为何还没醒来?”主屋内,皇帝背对绵期正躺着的床而立,郁愤交加地看着对面的张院判。
“这……这……卑职也不知啊。”张院判吓得背上大汗淋漓,抬头回话时,余光捕捉到皇帝身后似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张院判以为是自己眼花,并没有多在意,可是那个那个东西动得更急了,他眼神不由瞟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他发现竟是适才在检查时——还睡得很沉的绵期的手在冲他摆动。
绵期成功吸引了张院判的注意力后,立刻在嘴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又煞有介事得以手刀子在自己脖子上做了“坎”的动作。
张太医大致看懂了,绵期这是在警告他——“现在要是说出声说话,她就杀了他”。
被绵期吓到,张院判只得将提醒皇帝——绵期醒了的话咽了下去。
皇帝注意到张太医慌乱的眼神,好似意识到什么似的回头去看,见到的却是绵期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睡颜,他满目伤情的望了一阵,才收回目光,道:“张院判,朕念在你是太医院表率,才将人交给你诊治,没想到你竟如此儿戏!胡言乱语欺骗朕!你医德何在!?十日之内,若是她还没醒过来,通知你家人来给你收尸吧!”
张太医听皇帝这话快哭了,他冤啊,本来绵期是受了很重的外伤,头也确实摔到了,但并未伤及根本,调理一段时间,早就该醒了。之前人没醒,张太医也奇怪为什么,现在看见她醒了,他知道她是装的,却又不敢说。
张院判是怕万一道破绵期醒来的事实,会引起绵期不满,届时她再跟皇帝说点他医治不利的话,他同样玩完这条老命。
绵期看见张太医的苦状,笑了一下,重新吸引过他的注意力来,伸出三根手指左右摇晃了一下,然后反复做了几个闭眼又睁开的动作,随即指了指头,摆出一个痴傻的表情,才闭上了眼睛。
张太医用手背抿了抿自己头上的汗,反复心里确认了几遍绵期动作大致表达的意思,方道“皇上,其实是这样。宸嫔娘娘的脉象委实变化多端,是以卑职诊治才有了偏差,但适才卑职又为娘娘号脉,看娘娘应该……应该三天内就会醒来。不过……娘娘伤到了头,恐怕醒来也……也……”
本来听到那句“三日内就会醒来”内心大悦的皇帝,又被张院判后边紧跟着这句“恐怕”说得心中一窒,他紧张地问:“也……什么!”
“娘娘恐怕会……变成傻子。”张太医说完这句违心的话,腿软得差点就要瘫在地上,看见绵期跟他比了个大拇指,他才勉强站住了。
“变成傻子……”皇帝脸色暗下来,长眉紧蹙,神色里愧有之,伤有之,哽咽着不断重复着张院判的结论,“变成傻子……变成傻子……”
“皇上你没事吧?”张院判焦急不安地问。
皇帝被他声音点醒,急忙侧身过去,低头用袖子似在面上抹了一下,才正色转过来,神色平静得好像已经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也好,起码,人能醒过来,能哭也能笑了。”
他挥退张院判,然后静静走过去,理了理她鬓边的发,深情得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去。
绵期眼眶湿润,被中拳头握紧,才默默忍住没有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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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小期,你的风筝——”男人递上风筝。
他脸上蓄了两撇胡须,凌厉冷肖的气势不改,人更显丰神俊逸。
他是一下早朝,便赶来看她的,谁知道在半山腰捡到一只风筝,到了山苑问了下人才知道,这只风筝是绵期刚刚不慎放飞的。
而丢了风筝,她和孙韶两个,正在院子里哭闹不止。他听了担心母子两个,披风也顾不得解,便赶紧往内院送风筝来了。
此刻,绵期右手正牵着一个三岁多的孙韶,故是用左手接过皇帝递来的风筝的,她问皇帝:“你是谁啊?”说话时,她杏核眼一闪一闪的,放佛天上最亮的星星。
皇帝看得心里一荡,若不是顾忌到孩子在场,他恐怕就要对着她的眼睛亲下去。
或许是这几年看多了皇帝叹气的反应,男孩见绵期反应,竟也叹了口气,收紧一对漆黑稚气的眉,轻拉了拉绵期的手,奶声奶气地大声嚷嚷:“娘,这是父皇啊。你怎么又忘了?”
绵期扔掉刚接过手的风筝,“啪叽”一屁股坐到地上,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忽地侧过巴掌大的脸问男孩,“韶儿,韶儿,父皇是什么?能吃吗?”
能吃吗?
皇帝在一旁气得快冒烟了,不过更让他气的是——孙韶这小子挠了挠头,竟也扬起小脸,很严肃地问他:“父皇,请问你能吃吗?”
皇帝:“……”
孙韶好样的。
杜绵期好样的。
“来人啊,把二皇子带下去——”皇帝大喝。
——
他把她抱回房中,“小期,想知道朕能不能吃?嗯?”
绵期咬住一根手指,嗤嗤笑了起来,学着孙韶唤他,“父皇,你能吗?”
“你说呢?”他褪去彼此身上的衣服,刚要以实际行动回答她的问题,却因她下意识地反应顿住了。
他看见他凌空罩在她身上时,她以手护住了自己微凸的肚子,虽然很快就撤开了,但那撤开的动作之快——更让皇帝觉得有异。
绵期看到皇帝眼神涌上的激动神色,马上意识到他可能是看出什么了,她忙傻愣愣地指了指自己的肚皮, “这里面住着个新的韶儿……张叔,让我保护它!”
自从她傻了以后,皇帝便没有再带绵期回过宫,并把张院判留了下来照顾她,久而久之,傻傻的绵期不知道怎么开始管张院判叫张叔了。
不过她这句“张叔”叫得也不亏,张院判在山苑里还是很尽职尽责的,这次绵期刚一怀上,他就诊断出来了。
故,皇帝是知道她怀孕的。
这会儿抱她进来,也只是想打打擦边,解解馋,并非要动真格的,谁知道竟会看见她如斯举动。
以前他也偶尔能看见她有别于傻子的动作,可是自从这次有孕后,她这种像正常女人一样——保护自己腹中胎儿的动作越来越频繁,这让他产生了一种猜测,并且通过今日她保护完了,还知道掩饰的举动,他对自己的这个猜测越发肯定……
一次是巧合,二次是雷同,那三、四、五、六次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眼中滑过一分狡黠,佯装出一幅急欲上头的模样,在她身上胡乱抓了一把,坏笑着道:“你乖,朕轻点,不会伤到它。”
绵期眸中滑过不安,心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然她只想逗逗他,哪里知道会这样。可是……这人又是何时变得这么禽兽!明知道她有孕,还要……这么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