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期表示明白,命人送青安离去。
看来她接下来住在山苑的日子,只要留个大的心眼,细节之处不必再向宫里那样伤脑筋去留意了。
但来到这里,她和外界的联系算是彻底断了。
翟家和峻王的事,她再无法得知,那么接下来皇帝的安危,她恐怕也不会轻易知道了。
但她也许能够在于嬷嬷派人下山去采购食材时,托人顺便打听,那样她便能够不错过关于皇帝甚至反军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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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后,绵期向山苑服侍的下人交待了她们各自的分工。
安巧和星玉两人主要服侍孙韶,于嬷嬷服侍她自己。至于其他零碎的伙计,绵期分配给了其他六名婢女。
她是大人,有自己的主见,一个于嬷嬷佐两名笑丫头,怎么都够用了。
但孙韶不同,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没有自己的意识,无法保护自己,即使青安说这些人靠得住,她作为母亲,也要为自己的孩子做最为万全的打算。是以让最信得过的星玉和安巧两人一同照顾孙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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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苑中,绵期的寖居位于一处两进的院子。
院子入口处有一堵绘着吉祥图案的影壁,绕过影壁,便是前院。
前院正中对着人的是一间堂屋,东边是一间小厅,而西边是一处连接前院、后院的抄手游廊。
顺着游廊来到后院,才是真正供休憩的正屋、东厢房、西厢房。
绵期自然住在正屋,于嬷嬷陪侍在正屋旁的耳房。安巧和星玉则是陪同孙韶住在东厢房,西厢房暂时空了下来。
后院中遍植四季青品种的碧竹,在这个初冬季节里,竹叶虽然颜色不如夏日翠得沁人,可现下深绿色的叶片丛聚,也别有一番沉静的韵味,至另人观后,不自觉把闲余气息全部沉入丹田,通体舒畅。
上次来得仓促走得仓促,她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皇帝身上,根本没认真注意过这里的一切,现在静静看了一番后,绵期只觉这段时间来一直不安的情绪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安抚。
随着于嬷嬷步入主屋内,分层次悬挂的淡青色和浅米色的长幔将绵期的视线分割,掀开一层,她看见东边的轩窗下琴几上摆着一支颜色黯淡古朴的古琴,她走过去仅是小心地抚了一下琴弦,却没有撩动琴弦。
星玉注意到绵期的情绪,以为她是想弹了,忙助澜道:“夫人,奴婢还记得您在杜府时,时常喜爱弹琴的。”
是啊,她的这个爱好自进宫后就没有再进行过,上一世是没有琴可弹,这一世的闲暇全用来看医术和学习防身的招数,根本想不起弹琴这码事。
安巧抱着孙韶上前,微笑道:“是啊,夫人,不如弹一曲吧,也让奴婢也开开耳。”
绵期望着琴,神色怔然,半晌开口,“许久不弹,生疏了,况且时间不早了,你二人抱韶……”她顿住,眼神晃了一下,脑海里迅速掠过一个念头,纠正道:“你二人抱小勺子下去休息。”
小勺子?
星玉和安巧对看一眼,瞬时也明白过来“小勺子”指的就是孙韶。
孙韶没有小名。
皇帝或绵期平时都是叫他韶儿,但现在再叫显然已很不妥,是以绵期才灵机一动,想到了“小勺子”这个名字。
倒是既生动有趣,又谐了“韶”的音。
二人行礼告退,于嬷嬷服侍绵期梳洗后,也被绵期打发去休息。
她这次出来得急,来不及备下民间穿得衣服,是以带的多是做女儿时在家里穿的衣服,
她身上现穿的这套莲青色的亵衣正是其一。
也不知是因为这换了久久不穿的衣服缘故,还是换了房间换了床睡不惯,总之绵期在床上翻了好几个来回,都没有睡着。
睡不着再在床上再躺下去,对她来说是种煎熬。
故她索性披衣服起身,开始步履缓慢轻盈地在房中踱步。
走了一圈,绵期听到门突然响了一声。
以为是风声,她定了定神,并没对声音太在意。
谁知门上又连续响了两下,她这才意识到外间有人在敲门的事实,“谁在外面?”她尾音发颤。
“是我。”一道熟悉低沉的男声响起。
绵期顷刻辨出声音的身份,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打开了门闩。
屋外人听见动静,徐徐从外向内主动推开门扇,露出他略显疲惫但清俊不减的面容来——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他语气平常得犹如一位晚归的丈夫在对自己妻子发牢骚,有些埋怨,有些心疼。
借着屋内不算明亮的光线,绵期亦面容无奇地打量着他,就好像他们昨天才,不,每天都会见到面一般。
她道:“换了床,一时睡不着起来走走。”
他走近她时,她倏然去拉住了手——而他却错开了……
原因是他动作很快得先她一步展开了手臂,并在她牵手落空后,迅速揽她入怀。
“皇上……”她不由低呼。
“记住,以后如果夜里睡不着,也要乖乖呆在被子里。”他松开她,干燥略带粗糙的手指拂过她垂满背脊的乌发,“不然会着凉。”
“好。”她双手一上一下错落搭在他的背上,旋即收紧了力量。
抱了一会儿,两人才松了彼此。
皇帝问:“韶儿睡了?”
绵期轻点下颌,“星玉和安巧早就照顾着二皇子睡下了,皇上若想见他,臣妾便喊她们把二皇子抱来。”
皇帝摆手,“不用了,都这么晚了。以后朕看韶儿的机会还多。”
绵期默了下,问:“皇上,臣妾什么时候可以回宫?”
“这么急着回宫,难道小期嫌这地方不好?”皇帝嘴角微弯,似笑非笑。
“也不是。皇上不是以前告诉过臣妾,这地方是管这里女主人借的?臣妾怎好长期叨扰别人。”他回避了事情关键,她也只好拿他往日和她开过的玩笑话来回答。
“傻瓜,你竟然不明白。”他轻轻捏了下她的下巴,道:“那次你生辰,朕带你来这里,就是把这里送给你了。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小期。”
“……”原来如此。她眼里泪光闪烁,半天才想起谢恩,“臣妾多谢皇上。”
他托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跪下去,“宫外哪还来的这么多礼?在这儿,朕给你特权,你是夫人,我是爷,我们像平常的夫妻一样互相对待。”
“皇上,万万不可。”她努嘴微笑,“臣妾若习惯这样了,日后回宫了可该如何?”
“赵传颖因自己的妄念害死了平儿,朕诛了她赵家九族。而你因失察致使平儿遭遇不测,小期,你真的以为自己还能回得去宫里?”他脸色陡沉,眼瞳黑作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绵期怔怔,嘴角弯起一缕苦笑,“是。是臣妾害死了大皇子,害皇上和温昭仪伤心难过。那臣妾便一辈子待在这里静思己过好了。另,臣妾也要谢皇上不杀之恩。”
说着,她身子骤然下落,双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出逃
“如果皇上上不愿让我再回后宫,那请让臣妾照顾二皇子到他十岁!”绵期双手撑在身旁,头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下。
“好。”他拽起她来,“刚才你磕的这个头,我就算作是你为平儿的死付出的代价。”
绵期含泪别过头去,哽咽着不语。
她以为那件事,他是能够原谅她的,可到底还是她太天真了吗?孙平毕竟也是他的儿子,而且就像皇后说的那样,他还是大祁的皇子,是楚位的继承人之一。对皇帝来说,那小小的孩子又怎能不重要呢?
“小期,你看着我!”他自来时语气始终不冷不热的,让人摸不透他真正的情绪。
绵期依言而为,但眼睛只肯在他口鼻之间打转,并不看向他的眼睛。
“我不是怪你,但你的确需要记住这次教训。今天去的是平儿,日后若换做你或者韶儿,你叫我怎么办?”他语气苦哈哈的,指责背后竟隐藏着几丝不寻常的疲惫和担忧。
原来如此,皇帝对她根本不是单纯的怨怼,而是失去孙平的痛苦,让他更害怕失去他们母子。是以适才才会对她不顾情面的冷下脸来。绵期想通这一点,心才渐渐松开了,面色逐渐软下来。
“妾身记下了。”按照他适才的要求改了自称,她顿了顿又道:“那韶儿的事,爷到底打算……”
叹了口气,皇帝命令道:“过段时间,朕自会接你们母子回宫,但你记住,现下你在此,不必打听外间之事,也绝对不要下山。”
眸色里再次蒙了一层水汽,绵期急迫地问:“爷会这样安排,难道是因为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您会不在宫里?所以才不让臣妾母子留在宫里,怕臣妾会遇到像大皇子的那样的事吗?”
他点头,轻抚她的侧脸安慰她的激动情绪,今夜嘴边第一次牵起笑来,“你想的没错,朕明日便会快马赶去垠州,今夜我是来同你道别,小期。”
上一世,峻王反的时候,皇帝也有御驾亲征,并且那次追捕和镇压足足持续了近半年时间。这一世,除了峻王作乱,还要加上翟氏父子在边境制造的兵叛。按照皇帝的性格更会亲自出马摆平这些,是以自他那夜在篆香宫告诉她边境的乱事,早在那时,她就预感到会有这样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