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下瞬,她甚至来不及整理略显凌乱的衣服,就听门被推开了,皇帝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小期,给朕准备的什么样的生辰礼!快拿出来让朕看看。”他走过来抱住她。
绵期觉出皇帝的手虽然也紧紧箍着她,但他的怀抱却是松弛有度,她可以轻松自在的透气,而且皇帝身上的松香,比起峻王身上的味道,更能让她接受。
“皇上,你怎么来的这么晚?让臣妾好等!”她从他怀里后仰着脖子,抬头不满地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又真实的怒意轻闪而过,“既然皇上如此不在乎,那臣妾还送个什么劲儿!”
“小心眼。”他从上面揉乱她的顶发,捧着她的小脸,在她唇上缠绵了一阵,直到绵期气息微乱了,他才满意地停下,“朕若不在乎,怎会就吃了两口,就抛下太后,离了的德馨宫,马不停蹄地赶来见你?”
“太后……”绵期心里一惊,想起刚才峻王也提起了太后,心觉不对,故佯作撒娇跟皇帝套话:“皇上在诓臣妾是吧?臣妾自进宫,可从没听说过您什么时候和太后共用过晚膳的!”
皇帝有些无奈,又好气又好笑地哄她,“朕哪诓你了!太后确实经年也不和朕单独用次膳,可就是这么难得的当儿,朕却提前离开了,所以你也该想见——朕多重视你了吧?”
其实重视她,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太后的邀约,实在另皇帝觉得有异,所以他才会特意去看看太后甩什么花招,然他过去后,发现一切正常,觉得没必要再在太后身边多待,才离开了那处,往觅香阁来了。
绵期心里发紧,经年不吃一顿饭,峻王一要来找她,太后就找皇帝去吃饭,这肯定是太后给自己养子打掩护呢!
这老太婆,好的不做,坏事比谁都积极都敏锐,亏峻王这厮还说没被太后发现,真是服了。
绵期心里不安得很,峻王对她有意的事情,她之前选择不说,是怕触怒峻王,给自己招致麻烦,而现在她却决定找个机会告诉皇帝,似乎才是能把伤害减到最低的选择。否则若是日后被太后或其他人抓住把柄,添油加醋得借故威胁,那她可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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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阁楼二层一片漆黑,绵期提着宫灯走在前面,皇帝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所有的宫人都被令不得上来。
她准备了半个月,这场别开生面的“盛宴”,就要呈现在他面前,绵期的心跳不禁快如擂战鼓——
他心中亦是好奇的,实在猜不出这个会深夜采香,还会把他的锦衣缝制在披风里的小女人,会带给他怎样的惊喜——
绵期把灯笼的柄交到皇帝手里,手一晃,便有一枚铜钥匙出现在她掌中,开锁,启门,屋内比屋外更黑上几倍。
皇帝比她高不少,绕过她的头往里看去。绵期意识到脖子上的痒意,忽而转过身来,双手举起挡住他的视线,“皇上别偷看,乱了次序就不好了,请让臣妾一副一副地展示给您吧。”
一个笑容在他唇际蔓延,眼睛眯着打量她被宫灯映得黄橙橙的脸蛋,对她温柔点了点头。
宝林
她带着他缓缓迈进屋中后,才小心地以手中提灯映亮左手边的第一幅用木架支撑起的画作。
上面画的是一副室内场景,在一对朱红的宫柱后,有一女子坐在榻上,她小心呵护着自己怀里抱着的婴儿,唇微启,似在哼唱歌谣。而在画面的右上角飘着一朵五彩云,云上趴着一个穿青衣的小仙女,双手撑着下巴,眼睛里闪着灵气,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皇帝隐隐觉得这室内场景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是哪里。不过他却并不着急,跟随绵期来到左首第二幅图前——
此处描绘的是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正神态喜悦又激动,动作笨拙又急切得像一个穿着半旧裙绸裙的女人奔跑过去。女人的右手里正拿着一个绯色的香囊摇晃,似乎在以这个颜色艳丽的香囊吸引着孩童的注意。而从样貌和身量分辨,这个女人正是出现在第一副图中的女人。
远处——那个乘云的小仙女依然还在,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无动于衷,而是趴在云上既羡慕又喜悦地看着这一副母子乐图。
这际,绵期偏头打量皇帝,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状态,她并没打断他,只是拎着灯笼领他继续来到第三幅图前: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正和一个比他明显大上几岁的孩子扭打在一团。而之前出现过的小仙女这次没再趴在云上,而是捡起那个被摔坏的拨浪鼓,正朝着那个只顾着厮打的五六岁的孩子递过去。当然他是看不见她的……
然后,第四幅图的画面一转,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宫室,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高高在上,他长指微掀起,指着下方一帽歪领斜的男孩训斥着。
男孩虽年纪不大,但满脸坚定无惧神色,像是不肯认错的样子。他脸上微显轻伤,依上副图判断,应是和大孩子打架所致没错了。
小仙女隐形在男孩旁边,急切地摆手,像在代替男孩否定着什么。男孩的母亲再次出现,神色悲戚得正跪在地上,样子像是在求饶。
……
来到左首的最后一幅图画前,即第八幅图。
主人公终于从男孩变成一个男人。而在这之前,他经受了父亲的考验,母亲的去世……
画面中的他正装着一身银白色劲装,骑一匹栗红色宝马,穿梭在茂密的树林中。他脸上已经没有幼年那样生动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坚毅,背脊异常直挺,看起来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好手。
而小仙女也偷偷乘坐在他的马上,表情羞涩地从背后环住了少年的腰。
事实上,早在第三幅图,皇帝就看出来这些图画,画的其实是他从年少至成人后的经历。花了这么多心思,他心里本该是感激和喜悦的,可是当他看到自己幼年、少年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他不免有些伤情,就没顾上好好的谢绵期。
不过直到这第八幅图,他瞥见图中小仙女的笑意,面上绷紧的沉重,才渐渐散了,他拉过她没提灯笼的右手,轻轻捏了一下,看见她害羞闪躲的神色,他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他懂,那小仙女,实是她自己的象征。
向另一侧踱了几步,绵期领着皇帝依次观赏了右首的前三幅图,这几幅描绘的皇帝登基、及登基后的一些景象。
然而,从这边的第一幅图开始,之前次次出现小仙女却不见了。
右侧第四幅:内设所饰与砌云殿选秀那一日无异,眉目清俊肃然的男人高高在上,旁边坐着端庄高贵的女人,而下首最前面有一名着梨色留仙裙的女子,她的面目与之前的小仙女相差无几。
再来的画面依次是——心安亭中两人再遇的景象、万乾宫中燕好的画面、郊外高地俯瞰京城的场景。
皇帝皆含着笑一一看完,直到跟随绵期到达这一列的最后一幅图画前,而这幅画上什么都没有,他看到的竟是一张白纸!
皇帝满腹疑窦地看向绵期,却见她笑弯了眼,脸上绽放出慧黠的光来。
顿了顿,她将灯笼交由皇帝提着,笑至阁楼外廊,将楼底候着的宫女喊来,将每幅画后的烛台点亮了。
当宫女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皇帝两人时,绵期才工工整整、严严谨谨地对皇帝行了个大礼,道:“臣妾提前祝皇上生辰快乐。”
他无声将她搀扶起来,牵着她缓缓来到最前面的几幅图画前,先是郁郁地抚摸了自己的母亲的肖像一下,才转眸望她,问:“小期如何知道朕幼年这些事的?”
她长睫微微扬起,湖泊一样蓝的荧光在眸底泛起,脸颊上同时漾起几缕和煦笑容,“您的母亲樊才人是位好母亲。臣妾从先帝起居注中所挑拣出的关于樊才人的内容,有一半都是和皇上有关的,是以臣妾才能凭借那些往事,画了这些画出来。”
原来是这样。
皇帝知她所做不易,感激而又深情地在她额心烙上一吻,“谢谢你,朕的小仙女。”
如斯看,他是极满意这份特别的生辰礼了,可她并没有像预计中的一样高兴,而是不知怎的,竟被皇帝带的有些伤感。
如果她不能登上高位,那么她的孩子,最好的可能,也就是像皇帝一样屈辱而又危险的长大成人。
这,绝不会是她所期待的样子。
皇帝见她默默不语,刮了下她鼻子,才把绵期从沉思中唤醒。
他拥着她来到最后一幅的白纸前,单手支颐,思索道:“前面朕都看懂了,是小期你本人或化作仙子陪着朕经历一切,但这一张,你是不是该向朕解释一下?”
“回皇上,这张白纸将是皇上的将来,或许是臣妾继续陪伴皇上到老,也许是有其他姐妹陪伴皇上,臣妾失宠独自孤独终老。”
“嗳——没来由地说些丧气话!”他侧身,不满地深深望着她,轻叹一声后,安慰地扳过来她的身子朝向自己,抱住,“朕永远都要你。”
绵期感觉心房剧烈紧缩,她知道这痛楚,是从前世蔓延至今世——她若不花样百出,一直想尽办法取悦他,他所承诺的永远恐怕一瞬间就会到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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