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拓按耐住心底的苦涩,笑容不变:“大哥是太子,将来要做帝王,我什么都没有,只想多赚些钱养媳妇儿。”
你哪里是赚钱?你分明是想控制南越的经济。慕容锦笑得和暖:“你从三年前就开始防着我了。”
慕容拓的大掌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当仁不让道:“那么大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桑玥的主意的?”
慕容锦脱口而出:“比你早。”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比他早?
不等慕容拓理清慕容锦话里的涵义,慕容锦已直起身,对着云傲拱了拱手,和颜悦色道:“早听闻大周的太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欲和她同奏一曲,为大家助兴,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慕容拓捏紧了酒杯,桑玥后面的确给冷香凝学了抚琴,但也就那样,还没他弹得好,慕容锦是什么意思?存心给他添堵?
桑玥埋在宽袖中素手就是一紧,慕容锦打算翻陈年往事了是吧?她欲拒绝,云傲却是开心地一口应下:“好啊,朕许久没听太女的琴音了,慕容太子是想以什么合奏呢?”
慕容锦单手一晃,一把玉笛已被握入掌心。
云傲笑得意味深长:“去取皇后的听涛。”
听涛是云傲早些年赐给冷香凝的一把绝世好琴,据说是开国的圣祖皇帝亲手为皇后制作的琴,流传了几百年,仍是音质上乘,堪称世间极品了。
怀公公得了令,赶紧迈着步子去未央宫取来了听涛,并吩咐宫女在殿中央摆好了琴架和绣凳。
想坑她?门儿都没有!桑玥淡淡地倪了慕容锦一眼,行至大殿中央坐好。
慕容锦微微一笑,似三月杨柳岸的一束阳光,明媚动人:“《长相思》。”
此话一出,全场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邀请太女共奏《长相思》,这寓意不是太明显了么?难道他们两兄弟都喜欢太女?
慕容拓的一张脸涨成了暗夜最浓厚的一抹黑色,他要还反应不过来桑玥和慕容锦之间的纠葛就太说不过去了。五年前,凉亭那一曲《长相思》居然是出自桑玥的手!他帮着大哥寻寻觅觅的知音……是桑玥!他曾开玩笑地说让慕容锦娶了那人,事隔五年,慕容锦终于打算采纳他当时无意中给出的建议了?
更可气的是,桑玥不告诉他!她私底下见了慕容锦不知几回,她不告诉他!
桑玥不用看也知道慕容拓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但她和慕容锦真的没什么,偶尔两、三回见面,基本上止于礼,除了慕容锦救她免遭曲修宜毒手的那一次,但那时慕容锦完全当她是个孩子,哪里有非分之想?
她素手轻抬,缓缓拂过琴弦,一曲宛转悠扬的《长相思》自指尖流泻而出,较之几年前的戾气漫天、荡气回肠,今晚的琴声格外舒柔缠绵,似情人最优柔的低喃,将人带入那花前月下,长藤秋千架,你侬我侬,夜色更浓的唯美幻境中。
这琴声,宛转悠扬不假,但更多的是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慕容拓狂躁的心在她无言的情意里一点一点地沉淀……
一曲作罢,慕容锦的心微微一痛,桑玥彻底变了,无论他如何干扰,企图逼她奏出多年前那种勾心戾气的感觉,但她就像太极一般巧妙地避了过去,只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气氛中,每一声都极尽缠绵,仿佛诉说着对慕容拓的深爱。
“父皇!”桑玥起身,跪在了大殿中央,态度恭顺,语气不容拒绝,“父皇曾在华清宫金口玉言,说儿臣和慕容拓凯旋之日就为我们赐婚,慕容拓不负众望打赢了这场战争,还请父皇履行承诺,下旨赐婚,册封慕容拓为太女驸马!”
赫连颖的黛眉一蹙,绝美的眸子里漾起了一抹愠色,开什么玩笑?慕容拓是内定的北齐储君,就算不娶她,也断不能跑去做什么大周驸马才是。她想开口反驳,慕容拓一记冰冷的眸光打来,顺便传音入耳:“你敢捣乱,我现在要杀了你!”
赫连颖委屈得鼻子发酸,她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他半点儿不感动,还扬言要杀她。她对他的付出一点儿不比桑玥对他的少,甚至更多,但他为什么就是看不见?
云傲并不多么惊讶,这个女儿要是不给他闹出点儿什么事就一定不是她了。当初他既然敢放话,就没想过要反悔,慕容锦的出现都于事无补,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二人情比金坚,他怎么反对都是枉然。真要把她逼急了,她就该不认他这个父皇,撇下太女职位跑南越做曦王妃去了,他可不能便宜慕容宸瑞那个老贼,慕容宸瑞想抢他的女儿,他偏抢了他儿子!
他和蔼地道:“朕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圣旨明日会在早朝时颁布,至于婚期么,得要问问钦天监了。”
慕容拓起身,唇角微勾:“皇上,我已经问过钦天监了,五月初八就是黄道吉日。”
云傲的嘴角抽了抽,这小夫妻一唱一和地,耍得可真精彩,他问向钦天监的刘大人:“是这样吗?”
刘大人的额角冒了一层冷汗,入席之前,慕容拓的确找他询问了适合婚娶的日期,但慕容拓未说是谁,他便也没往太女成亲这件事上想,而今瞧着皇上的脸色分明是想多留太女一段时日,奈何他又无法把刚刚的话推翻,只得硬着头皮道:“启禀皇上,五月初八宜嫁宜娶,实乃十年难遇的黄道吉日。”
云傲的脸色黑了一瞬,朴清然想帮桑玥说话,但她要装冷香凝的痴傻样子当真困难极了,索性垂着眸子,不作言辞,只拉了拉云傲的衣袖,笑着眨了眨眼。
云傲的心头一软,心有不甘,却勉力露出几分欣喜:“虽然日子赶了些,但既然是黄道吉日,那便五月初八吧。”
“多谢父皇。”桑玥叩谢了隆恩之后,在云傲的示意下缓缓起身,但她没有急着返回席位,而是笑着道:“父皇,南越送来一位皇子,我大周何不回礼送去一个公主呢?如此方能显得我们两国是真正的秦晋之好。”
慕容锦波光潋滟的眸子突然闪过一道暗光,但并未多少惊讶之色,桑玥用余光扫视了一眼,心下了然,想必当初慕容锦就是用这个条件来取得云傲的信任的,他们二人各自有着自己的计量,云傲想通过慕容锦离间她和慕容拓,但其实最终他不会真把自己嫁到南越;慕容锦么,则是打着寻觅和亲公主的名义,暗地里跑去向她表白,若是她动心了、答应了,他要么举兵、要么强娶,总之一定要得手。
这两个人,都把她当什么了?
云傲的眸光自公主席位中逡巡而过,意味深长地在庆阳和临川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笑着问向慕容锦:“慕容太子觉得太女的提议如何?”
慕容锦温文尔雅地笑了:“我将在大周呆到太女和二弟成婚为止,在那之前,我会慎重考虑。”
乌苏沫妖媚的美眸里流转起一丝晦暗难辨的光芒,和亲?她看了看慕容锦,由看了看桑玥和慕容拓,眼底的笑意更甚、更阴冷了。
云阳温软如云的目光落在妖孽祸过的乌苏沫脸上,“乌苏公主,我听闻你们胡国有一首很有意思的曲子,叫做《月娘》,不知道乌苏公主愿不愿意为我们展现倾情演绎一番呢?”
乌苏沫精致瑰丽的脸上扬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眼皮上的紫色眼影在烛火的映射下分外夺目和妖娆,她纤长的手指按住一侧的眼角,指甲上镶了璀璨的小水晶,美丽极了,大周女子从未见过这般装饰指甲的,包括冷芷珺在内,都露出了惊艳的神色,她满意一笑:“好啊,这是我们胡国人人会弹的曲子,我自然也是略懂一二的,承蒙二皇子看得起,我献丑了。”
《月娘》是用胡琴演奏的,其曲调初闻时,低低浅浅,平淡如水;尔后,渐渐高亢,似瀑布横飞;曲终时,又宛若一道日暮霞彩,慢慢迎来银河落地,良久地闪耀于心间。
一曲作罢,乌苏沫在众人艳羡的眸光里袅袅娉婷地回了席位。
云阳面露几分惑色,询问道:“我听说《月娘》其实讲的是你们胡国前朝皇室的一个故事,是吗?”
人都喜欢听故事,尤其这种前朝秘闻。众人皆是耳朵一竖,作洗耳恭听状。
乌苏沫点点了头,咧唇一笑,唇红齿白:“是啊,当时统领胡国的是拓拔一族,拓拔族的最后一位皇帝名叫拓拔岳,说起拓拔岳,他真真是位痴情帝王,终其一生直到灭国也只有一位妻子,便是郑欣。但造化弄人,郑欣在入宫之前已和当时闻名天下的崇将军私定了终身,拓拔岳属于棒打鸳鸯吧,不过人家是皇帝,看上谁谁也得开开心心地嫁。崇将军深爱着郑欣,暗地里和郑欣往来了十多年,最后,他们二人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便是请了胡国最有名的巫师,按照郑欣的样貌改造了一个少女,训练少女成为跟郑欣难辨真假的人,替代郑欣留在了拓拔岳的后宫,而郑欣则是跟崇将军远走高飞了,那名少女便是月娘,她临死前将其一生的遭遇谱写成曲,用以诉说做了半辈子替身的荣宠和辛酸。说句不怕我母亲生气的话,若是崇将军没有远离胡国,我乌苏一族未必能夺了它的天下呢!所以啊,拓拔一族的天下是灭在了郑欣的手里,当然,拓拔岳也够蠢。”
桑玥心里冷笑,苍鹤不就是胡国的一个巫师么?难怪他想得出这么一个变态的法子,敢情胡国历史上早有先例。大周和胡国彼此闭塞多年,是以他们对两国的历史都不怎么了解。云阳漫不经心的一句“听说”、乌苏沫看似随意实则字字诛心的长篇大论当真是配得得巧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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