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就同李纨一笑而别,带着平儿顺儿两个慢慢回到房前,果然见官司的媳妇婆子等了许多,那周瑞家的也在其中。这些媳妇婆子们看着王熙凤来都拥过来见礼,问安,有乖觉的还把常家媳妇骂一通,周瑞家的在一旁听着,脸上就有些尴尬。
王熙凤只装看不出来,径直回到房内,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带着留在房里的丫鬟们接了。因王熙凤如今正吃药,不能喝茶,郑雪娥乖觉抢先奉了热热的白水来,王熙凤喝了几口,又略吃了几块如意卷,要茶来漱了口,这才把媳妇婆子们传进来。这才道:“周姐姐也在这里,可是太太有什么话吩咐?”
周瑞家的就笑道:“回二奶奶话,寄住在我们家的秦姑娘前些日子不是家去了吗?这都有两三个来月了,我们也曾去接过两回,秦家老爷只是不答应。太太想着,秦姑娘原是东府里珍大奶奶寄放在我们家的,这到底怎么个处置还要问过珍大奶奶才好。只是太太身上不爽快,动不动,且这样过去就问,倒像是我们家不能留人一样。所以太太的意思,二奶奶本来就同珍大奶奶说得来,就请二奶奶往珍大奶奶那里走一趟,悄悄问问珍大奶奶的意思怎么样,免得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王熙凤听说,就笑道:“这个容易,你回去告诉太太,过两日我得空便去。”说了嘴角儿一弯,笑得格外喜欢。
97天送巧
秦可卿那是忽然叫秦邦业遣人接回去的,来人是秦家的一个管事,叫做秦忠,打小就跟着秦邦业,如今也上六十了,须发都白了大半,来在荣国府角门外求见时,战战兢兢的,看着倒是可怜。守着荣国府角门外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家丁们就不敢高声,怯生生说了自己名姓,又把秦邦业的片子递过,只说是秦邦业病了,想见女儿,求门上各位太爷进去通传一声,说了又递上几封红包来。
门上也知道,住在府里的那个秦姑娘是东府里蓉哥儿说定的妻子,所以倒也不敢怠慢,接了红封包转身进去禀报。先把话递在几个未成年的小厮那里,小厮再传进去说与管事的婆子听,因王夫人在病中,婆子就进来告诉了王熙凤跟前的平儿,平儿就回了王熙凤知道。
王熙凤上一世同秦可卿极好,这一世碍着王夫人不大喜欢她,贾母虽喜欢也有限就不大敢往前凑,看着秦可卿孤零零住着常觉得她可怜,这一回听着秦家来人说秦邦业病了要接女儿回去,也觉得是好事,就来回了贾母,贾母就道:“既是秦老爷病了想见女儿,哪有阻人父女相见的道理,这有碍天和哩。”
既然知道秦邦业病了,便不好叫秦可卿空手儿回去,贾母就叫王熙凤收拾了些人参当归等补气血的东西,装了一匣子,又知道秦邦业有个极幼小的儿子,另外又备了些尺头也叫秦可卿带回去。
秦可卿将细软都收拾了,带了自己的丫鬟过来给贾母磕头辞行,而后去见过邢夫人,待得要去见王夫人拜别时,叫燕丝拦在了门前,燕丝只说是王夫人病着,太医吩咐静养,不要见客,秦可卿倒也知礼,在王夫人门前行过礼才去的。
秦可卿去辞行的时候王熙凤没陪着,不过王夫人不见秦可卿这事又如何禁得住下人谈论。讲的便是秦可卿身份尴尬,童养媳一般,贾府这样是世家几时有过这样的笑话,都是东府里珍大爷胡闹,王夫人情面难却才养在府里,这回人自己要家去,王夫人自是巴不得,所以托病不见。
王熙凤却是知道,王夫人这是不喜欢秦可卿先去辞了邢夫人,这才托病不见的,这才是佛口蛇心,面慈心冷的王氏本性。这回秦可卿不回来,王夫人看着在贾珍尤氏处不能交代,所以才叫王熙凤扛这个木梢去,王熙凤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王夫人盘算。偏她也有意往尤氏处走上一遭,只是贾母叫她好生安胎的,这回借着王夫人的意思回过贾母,要往东府去。
贾母看着秦可卿不过是个会得讨她喜欢的寄居来的女孩子,听说她去了不回来,心里倒有几分不悦,就有责怪秦可卿因王夫人不见她赌气的意思,只是她是积年的老人,从来慈悲,惜老爱幼的,便道:“这样小事也值得你走一回。秦姑娘家去不回来自然是她父亲病没好呢,她兄弟又极小,自然要她看着。且她一个女孩子,未过门就住在夫家亲戚家,讲出去也不好听,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体统。都是珍儿胡闹的缘故。如今她知礼守份了,倒是好事。”
王熙凤就笑道:“老祖宗讲的是。可是老祖宗,秦姑娘是珍大嫂子亲自领来我们家的,如今去了不回来了,总要告诉珍大嫂子一句才好,不然,哪天珍大嫂子忽然过来瞧秦姑娘,人倒不在了,可怎么交代呢?”
贾母听着王熙凤这话,就笑道:“果然我老了,事情不如你们年轻人想得周到了,可是要知会珍儿媳妇一声的。你不用着急回来,叫他们把车轮子都包上,慢慢的赶去。”王熙凤笑嘻嘻答应了,从贾母处退出来,回到自己房内,洗了脸,重又梳妆了,换过衣裳,正要出门,忽又站住了,向着平儿道:“你去把我上个月刚做的两身衣裳都包了。再有你们二爷上回给我捎的那块水红嵌银丝水流云纹的缎子也捎上。”
平儿诧异道:“奶奶取这个做什么?珍大奶奶那里还怕没衣裳穿吗?便是秦姑娘,也用不着奶奶给呢。”王熙凤就笑道:“东府里可不止珍大奶奶一个哩。”平儿闻听就明白了,想是奶奶这是要给珍大奶奶两个妹子的,就去取了衣裳来,用簇新的包袱包了,交给小丫鬟抱了,自己过来同顺儿两个一起扶着王熙凤出了门。
门外早套好了翠围清油车,车轮上果然都包了软布,小厮们看着二奶奶出来,忙搬下脚凳,先叫平儿上了车,平儿再回身同顺儿两个将王熙凤搀扶上车,顺儿这才上来。小厮看着她们主仆三个已然做好,就撤去脚凳,正要吩咐车夫赶车,顺儿就从车厢里探出头来道:“奶奶说了,牵着马慢慢走了去。”车夫答应了,牵了马儿缓缓向前去。
到得车里,王熙凤方道:“你们两个都是我心腹,从来对我都一片痴心的,所以我也不瞒你们。你们珍大奶奶的两个妹子,生得太过俊俏了。一个女孩子太俊俏了,出身寒素已然是祸因,如果还叫她见识过富贵,又叫她得不着,难道这心思不歪了。你们也知道你们珍大奶奶的,哪里是个降服得住人的。所以我想着如今趁那两个姐妹落魄着,同她们交好了,日后许还能听我一句劝呢。”
顺儿就道:“奶奶也太慈悲了。凭她们怎么样呢,作孽也是报应在自己身上。奶奶如今身份贵重,只要好好保养,生个健健壮壮的哥儿才是要紧的。”王熙凤听了一笑,就问平儿道:“你的意思呢?”平儿就道:“奶奶说的是,几件衣裳罢了,惠而不费,又不要奶奶费神的。”顺儿正要说话,就听得前面一阵喧哗,那拉车的马忽然受惊的样子,踢踢踏踏胡乱走动着。
亏得那车夫牵着马走得极慢,马虽受了惊,平儿顺儿两个又在两旁扶持着王熙凤,倒也没怎么颠着王熙凤,只是把平儿顺儿吓得不轻:二奶奶要是出了什么事,不用旁人,琏二爷第一个扒了她们的皮。
这里正惊魂未定,就听得外头一阵喧闹,有人道:“你个小贼果然不怕死吗?竟连宁国府也敢闯!”又一个道:“快去看看,这是哪个奶奶太太的车呢,小贼,你要是惊着了我们奶奶太太,十条命也不够赔哩!”就有人回嘴道:“你他娘的才是小贼。你叫你家尤老娘出来看看,认得不认得小爷!”
王熙凤听了这话,定了定神,对这顺儿使了个眼色。平儿同顺儿两个丫头,一样的伶俐,平儿性子温和些,顺儿倒有些像从前的自己,眼内容不得半粒沙子,正好蘀自己出头做这个恶人去。而顺儿从前看王熙凤偏爱平儿总不大服气,这一病醒来,倒是把自己看重起来,格外肯出头,这回接着王熙凤眼色,就一掀帘子钻了出去,把个柳眉一立道:“你们是东府里的?也不看看这个小贼满嘴混说的什么?惊了我们二奶奶不说,尤老太太也是他混叫的?还不把他嘴堵了,带去交给你们大爷发落。”
那叫宁国府按在地上的是个十五六岁的无赖汉子,正自挣扎间忽然看那辆马车里出来个样貌俏丽的女孩子,身上穿着青金色比甲,脸儿白白的,两道柳眉微微立起来,说出话的倒是狠,忙道:“这个姐姐,我克不是小贼,我是他们宁国府二姨的未婚夫,因少了吃饭的盘缠来找”话音未落小厮们已涌上来,将他的嘴堵上了。
顺儿也是知道尤氏继母带了来的两个女儿,那个二姐是许了人的,听了这句倒是不敢怠慢,忙回身来回王熙凤。这方寸之地,哪用她讲,王熙凤早听得明白,看他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有□成是真的,心下暗叫了声:“真是老天保佑。”只是不好当着平儿顺儿两个露出来,故意做个踌躇的样子道:“他真那样讲吗?这倒是不好了。他要说的是真的,岂不是自家亲戚了,我们叫把人捆了,可是得罪亲戚呢。要他说的是假的,可我们家虽比不得人王公贵胄,也不是容易进得来的小户人家,且这路是我们东西两府的夹道,要是叫个外人闯了进来,可是,可是。”说了脸上也有些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