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依着王熙凤本来的性子,看得柳家的这样狂悖无礼,早起一脚将她踢了开去,到了这世,她立意要叫平儿顺儿几个在前头把得罪人的事抖做了,自己扮和温和怜下的模样,所以忍住了没发作,饶是这样,脸上也不大好看。平儿顺儿两个看着王熙凤的眉毛都有些立起来了,忙过来,一个拉着柳家的,一个就去扶王熙凤。顺儿是个烈性子,已然出口道:“柳家的,你好大的脸子,在老太太房前,居然拉扯起我们奶奶了,可是欺我们奶奶年轻吗?我实话告诉你,我们奶奶不肯动气,是我们奶奶自己尊重,可不是我们奶奶没气性!还不给我滚在一边儿!”
王熙凤听着柳家的说着五儿,更有几分厌恶,只是碍着在贾母房前,林之孝家的也在跟前,少不得回去要回禀王夫人的,不好做得狠了,就道:“好了,扯开她就完了,在老太太房前呢,这样咋呼,惊动了老太太,岂不是我的不孝。”顺儿平儿答应了,两个人合力,就把柳家的拖在一边。王熙凤皱起柳眉,瞧了瞧裙角,叹息道:“你说得可怜。我也不大忍的。只是你犯了这样的过错,我若是放了你过去,岂不是对常家媳妇不公了?我倒也为难。”说了,就顿了顿,转脸向林之孝家的讲:“林姐姐,你是跟着太太的老人了,熟知太太的脾性,你说,若是这回子是太太在处置,她会怎么发落呢?”
林之孝家的听了这句,心里暗暗叫苦,琏二奶奶这话说的虽心平气和,内里却着实厉害,这柳家的无论处置得轻重,这恶名都是王夫人担了起来,同她琏二奶奶温和怜下的名声无关。欲待为王夫人开解一二,又想着顺儿去荣禧堂传自己时,王夫人说的那些无情话来,想着自己这二十余年来对她赤胆忠心,有了罪名,一样弃如敝履,不由衔恨。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记得小红吧。她是林之孝家的女儿。我一直奇怪啊,为什么林之孝家的也是王夫人陪房,她的女儿却只是宝玉房里的三等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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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奸与猾
林之孝家的因怨王夫人薄情,虽知王熙凤的问话听着温柔谦和,像是请教的意思,实则带着陷阱,回答得一个不仔细,便陷王夫人于不仁不慈;再有,送了她好处的常家媳妇,林之孝家的尚能不顾,何况柳家的从没好处到她跟前,哪里肯容情,所以听着王熙凤的话故意道:“这柳家的同常家媳妇犯了一样的事儿,虽是常家媳妇首肇,也不能只办了常家媳妇,倒放过柳家的去,别说常家媳妇委屈了,便是旁人看了也不能心服。太太虽是好善向佛的,也不能乱了规矩不是。”言毕,低下头退在一边。
王熙凤不想这林之孝家的如此知机,脸上就是一笑,点头道:“果然是这理。到底我年轻,又生了个软心肠,只看不得人哭。还是太太,见识明白。即这样,就照着太太的意思去做。”说了,敛了笑容,向柳家的道,“你也听明白了,我虽有意宽放你一回,奈何这规矩不能乱。”说毕,看着顺儿还未回来,就叫了平儿过来,要她引着柳家的往二门上去领板子。
平儿答应了,过来向着柳家的道:“柳家的,你也听着了,快起来随我走罢。横竖都要走这一遭的,”言毕,就去拉柳家的,柳家的听着林之孝家的那样说话,已知不好,暗暗生了意见:林之孝家的,你平日就仗着太太的势派抬举常家媳妇打压我们也就罢了,这回奶奶分明有宽放的意思,不过是想借你的口,如何你反咄咄逼人的不肯抬手。心里虽怨,嘴上却不敢说,只是又要过来求王熙凤,王熙凤把眉头微微一皱,脚下就有些要躲,凤眼飞快地瞟了林之孝家的一眼,林之孝家的会意,忙过来帮着平儿拉柳家的,口中道:“你这不是为难二奶奶吗?谁叫你自己手脚不干净,等出去后,好好的当差也就是了。”
柳家的又气又恨,把林之孝家的手一拍道:“我不用你在这了假惺惺地做好i告诉你,人!你方才说什么碧粳米哪里都有,哪个好说是常家媳妇把老太太,太太们用的把来送你?我我便是个人证!我亲眼看着,从前的我不敢说,便是前年的中秋,我就亲眼看常家媳妇悄悄收拾了一篓炭一担粳米在外边,叫两个小厮来抬了,我心里存疑,就借口上茅房,跟后头,我亲眼看着他们是抬了那些家去的东西到你家的!奶奶,就是那以后,我想着既然常家媳妇能舀,我如何舀不得,所以才犯了糊涂。”又转向王熙凤哭道:“奶奶,我这话全是真的,我敢同常家媳妇当场对质。”
林之孝家的再不料有这一出,脸上涨得绯红,朝着柳家的就啐了口道:“放你娘的屁!有道是,捉贼舀赃,你即看见了,如何当时就不出首在太太跟前?好把我同常家媳妇一块儿赶出去,也显得你一片忠心。如今无赃无证的,奶奶也不能容你信口雌黄。”到了这时,把脸都撕破了,柳家的哪里还有顾忌,就把鼻子哼一声,冷笑道:“到底是管家娘子,说的好话!当时可是太太管家,你又是太太的陪房,太太那样倚重你,我如何敢在太太跟前说这些,那不是生生打太太的脸吗?到时惹得林姐姐不喜欢,我只怕早叫打发出去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同姐姐辩理。”
王熙凤听了这柳家的话,心里暗暗喜欢,知道里头的贾母也必然听得明白。她在外头做这番戏,起先只想着叫贾母知道王夫人的陪房林之孝家的收受底下人贿赂,有自然觉着王夫人御下不严,不想柳家的后来同林之孝家的说的那几句,分明直指王夫人外存忠厚内藏奸诈。虽说贾母断不会为着一个家生奴才的话就为难了王夫人去,心里只怕就此扎下刺。这根刺一朝扎了下去,日长天久的,不怕不做出病来。
心里虽喜欢,王熙凤脸上依旧做出怒气来,细长的柳眉一竖,喝道:“这话也是你说得的?怨不得你胆子这样大,就敢贪墨官中的东西!原来连太太也不在你眼中!竟敢背后编排太太!平儿,你同我掌她嘴,问问她还敢不敢了。”平儿迟疑了下,想着王熙凤道:“奶奶,在老太太房前呢?”王熙凤原也不是真要打柳家的,听着平儿这句,趁势就落了势,道:“我也是气着了,竟忘了是在老祖宗房前。罢了,我且饶了你这回去,若是再有下回,我断不能饶了你!”柳家的说了那话之后也自悔失言,听着王熙凤肯放她过去,也松了口气,复又给王熙凤磕头。
不说王熙凤在外头料理常家媳妇,柳家的,林之孝家的等人贪污厨房里的米炭果蔬等物。这几人哪个都不是省事的,你咬她,她又咬了另一个,简直就是闹剧一般。贾母在里头也听着,知道这些刁奴大抵如此,倒还好,直到最后听了常家媳妇指证林之孝家的曾收了她从厨房里搬来的东西,林之孝家的出口反驳的那些话,贾母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王熙凤仗着自己重活一世的便利,也算得机敏权变。到底不如贾母从荣国府的重孙子媳妇做起到如今荣宁两府的老祖宗,这几十年来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王熙凤的手脚,只能瞒得贾母一时,不能瞒得她一世。
贾母倒也不生气,她没出门子前是保龄候史候嫡出的小姐,打小跟着祖母,母亲身边料理家事,嫁于贾代善之后,也一样要伺候两三层婆婆,应付几代叔伯婶子姑嫂等,这样的事早看得惯了。说到底贾赦贾政都是她亲生的骨肉,朝廷钦赐的爵位只好由嫡长子贾赦继承,这荣国府叫贾政住,她还是能做得主的,也算是一碗水端平的意思。
只是贾政之妻王氏的行事却叫贾母难耐,看着常家媳妇同柳家的话里话外意思,不说王氏如何,便是王氏的陪房的权柄也未免太大了,看来她这个看起来说话行事端方温和的儿媳妇也不见得就是个善人,贾母心里也不是没数,可今儿听着那些奴才们怕她怕成这样,贾母如何能忍,她虽是贾代善之妻,贾赦贾政之母,荣宁两府人人奉承的老祖宗,要日子过得舒坦,这荣国府的管事权柄,便不能一家独大的,不然,她岂不是还要仰儿媳鼻息不成?可恨从前贾赦之妻邢氏嘴上刁钻,眼皮子却浅,不是王氏对手,如今看来,这凤哥虽是王氏的内侄女,却也是贾赦的儿媳妇,她要同她姑母一条心,才是犯傻,可今儿这些话,看着倒是温和明断,话里话外,却是有祸水东引,叫她对王氏起疑的意思,倒是个聪明孩子。
贾母想在这里,便向一旁的丫鬟道:“你出去同你二奶奶说,只管照着规矩做去,要有人说她不讲情面,只管叫人来问我!”那丫鬟答应一声,掀帘子出来,走在王熙凤身边,就在她耳旁窃窃说了几句。王熙听着贾母话里意思,分明是叫她无须顾忌王夫人脸面,再不想贾母竟这样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就露出惊讶为难的神色来,想了想方道:“即这样,你蘀我回老祖宗的话。我即蒙老祖宗,太太抬举,管了事,便不能叫老祖宗,太太失望。”说毕,转头向着柳家的道:“你也不要怨我狠心,你这事犯了家法,我若宽放了你,只怕我日后说话不能服人,只是你同我放心,便是朝廷断案,首犯与胁从,也同律不同判的。如今你也算得从犯,我只从轻些,也就是了。”说了,就向平儿道:“你带了柳家的去二门上领四十板子,再革她半年的银米,依旧原处当差,旁的也没什么,这厨房里一下去了两个熟手,只怕伺候老祖宗,太太不能周全,就是我的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