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听着魏承恩的话,口中发苦。一个妃嫔之母,先叫皇帝下旨于其父和离,而后又以被皇后以疯癫为由长禁在佛门中,这个妃嫔这一世都没了出头之日。只是魏承恩特特过来说这番话,只怕是皇后有所授意,只得忍气吞声道:“多谢公公体现,我知道了,请公公稍候,我更换了衣裳随公公同去。”魏承恩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斜着眼冷笑。贾元春心上明白,这是索贿了,哪里敢不给,不独要给,更要重重的。因此借着进去换衣裳的时机,自妆台里取了两锭金子来总有十两之数,塞在荷包内,令抱琴出去送与魏承恩。自己洗净了脂粉,拆散了发髻,重梳了个懒梳妆,只插着一对儿银簪,又更换素服,又自己碾墨,写了一封奏章来,吹了吹墨迹拢在袖中,这才走了出来,随着魏承恩到了昭阳正宫,报名而入。
到得皇后跟前,贾元春双膝跪倒,起身就把银簪儿拔了,置于地上,深深磕下头去,口中道:“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虽子不言父过,然妾母昏聩,妾在家时不曾规劝,入宫后不曾训诫,使妾母不能修心养性以至于疯癫狂悖,屡逆祖母之意。实是有罪。虽娘娘慈悲,念妾母年老不忍加罪,妾感激涕零。然妾父母皆有罪,妾亦不孝,不堪侍奉圣人,愿去封号,长居冷宫,以警后人。”说了从袖子里取了奏章来,双手捧过头顶。
皇后见贾元春进了正殿就脱簪请罪,又听她竟无半句为贾政夫妇鸣冤之语,倒也对她有些另眼相看。而后听着贾元春自请废为庶人,竟是连奏章也写得了,脸上就是一笑,道是:“你到底是皇上亲封的贵人,本宫也不好擅自处置。即是你写了奏章来,本宫就着人替你传于皇上,请皇上定夺罢。”说了就命贾元春起来。贾元春只是不肯,皇后不由冷笑,向着身边得意的大宫娥道:“你瞧瞧,贾贵人这委屈的,倒象是我无端加罪了。”皇后这话一出,贾元春再跪不住,只得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低头立在一边儿。
皇后这才转向魏承恩,令他往长乐宫走一遭,把贾贵人的请罪折子递上。又把贾元春上下看了几眼,脸上一笑:这贾贵人倒是个人物儿,失宠时不自怨自艾,得太上皇,皇太后青眼后也不轻狂。如今看着母族有罪了,见机得极快,竟是能以退为进上请罪折子。若是皇上有意加罪,她自己上了折子,自然也不好加重的,倒是能觉得她知机。若是皇上无意加罪,这折子一上,也只会显着她贾元春贤德谦逊。
过得片刻,魏承恩即回来了,却是带了皇上口谕,只字不提贾元春那请罪折子,只说是太上皇皇太后喜爱贾贵人服侍周到,如今二圣年迈,所幸贾贵人颇能体谅心意,即日起着贾贵人迁往奉圣殿伺候二圣,无诏不得出。这道旨意一下,皇后同贾元春两个都是颜色变更。
皇后心中得意,知道皇帝不想放过贾元春又碍着她素日没有过错,只好打发了她去伺候二圣。若是不加那句“无诏不得出”,倒像是恩旨了,是保全贾元春的意思,可加了这句,便是软禁的意思。贾元春正是打着以退为进的意思,她倒也没重获恩宠的奢望,只想保全了如今的身份,不想竟是叫她去奉圣殿去伺候二圣,虽是未曾贬位,可有那句“无诏不得出”,从今而后,她贾元春与个宫娥也无异了。贾元春心内悲苦,还得磕头谢恩。悲惨惨回在承香殿偏殿收拾了细软,即日迁居奉圣殿,过起了伴着皇太后吃素念经的日子。起先还有人说起她,过得两三年贾元春贾贵人这人就在后宫之中湮没了。
贾元春却不知道她之所以命运不济,都是皇后令魏承恩将她的请罪折子递到长乐宫时,偏巧林如海正在君侧。皇帝看了贾元春的请罪折子,因林如海素来深得宠信,贾元春又是林如海的内侄女儿,皇帝就把折子与林如海看了,又向林如海道:“这贾氏倒是乖觉,竟知道上请罪折子。她素日也算温和知礼,又能伺候了二圣,在皇后跟前也不曾失礼,竟是没个错处。朕倒是不好加罪。”
林如海看着贾元春的请罪折子,只怕皇帝心软,要是贾元春复宠,日日耳旁风吹着,自家就有祸端,所以心如鹿撞一般,这回听着皇帝似笑非笑地说话,颇心上一动,又大起胆子抬头把皇帝看了眼,见皇帝脸上有几分不耐烦,故此壮起胆子道:“微臣以为,贵人纯孝,不能使父母知耻受礼,耻见圣人也是有的,倒不是以进为退的意思。”话音才落,就听得一声响,却是皇帝将贾元春的折子扔在了龙书案上。林如海立时跪倒:“臣失言,臣有罪。”却是不做辩解。
当今皇帝也算个明君,只是有一桩不好,生性多疑,最恨人哄他。原本看着贾元春的请罪折子就不大舒坦,听见林如海说出“以进为退”来,顿时触动逆鳞,以为贾元春奸狡,算计百端,倒是为贾元春辩解的林如海,怕也是上了她的当,所以向林如海道:“你有何罪,且起来。”说了,召唤魏承恩进来,就把口谕宣了,即不加罪更不废位,只把此事抛开不提,令贾元春伺候二圣去,无诏不得出奉圣殿,不废而废。
看着魏承恩出去,皇帝又道:“林爱卿,朕记得你有一女,今年多大了?”林如海听着皇帝问黛玉年纪来,躬身回道:“臣启万岁。臣女今年一十三岁了。”皇帝笑道:“一十三岁?倒是还小,不急呢。”林如海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不由警惕起来。
225第 225 章
林如海听着皇帝问黛玉年纪,又说还小,不由心上警惕起来,只是诺诺。皇帝把林如海的肩拍了两拍道:“朕同林爱卿原是少年君臣,卿家素能体谅朕,朕心甚慰。望朕与林爱卿能长长久久地做一对君臣楷模。”林如海听了这话,连忙在皇帝跟前跪了,磕头道:“臣蒙皇上错爱,几番破格简拔,臣五内铭感,敢不尽忠。”皇帝听了点头笑道:“起罢。令二舅兄的事与卿家无涉,爱卿不必挂心。”林如海匐在地上后心隐隐出了一层冷汗几乎将中衣也浸透了,直至听着了皇帝这番话,林如海才略略松了口气,磕头谢恩站了起来,依旧垂头肃手而立。皇帝又同林如海说了回话,这才放了他出去。林如海别了圣驾退出宫门,上了大轿,轿夫们抬起轿子打道回府,一路无事,归家来见贾敏。
贾敏见着丈夫进门,带领丫鬟们过来见礼,亲自给林如海更衣净面奉茶,又看林如海神色异常,打发了丫鬟们下去,因向林如海道:“老爷今日有什么烦心事,若是说得,我愿与老爷分忧。”林如海就把今儿在宫里的事略略说了,待得说到皇帝说及黛玉的那些话,疑虑道:“我们黛玉也无甚出色之处,怎么就劳动得皇上动问。”
贾敏听着林如海的话,把鼻子轻轻一哼,似笑非笑道:“老爷也太谦了,更不用把我当个蠢人看待。圣上这话分明是讲黛玉的终身大事他已有安排,不叫我们自己做主罢了。”说了又叹息一回道:“若是经皇上指婚,必然是非富则贵,只是这样人家的孩子也骄傲任性些。偏玉儿的性子,叫你我纵成了,等闲不能服人的,只怕是不大和谐。依着我的心思,请老爷好生给玉儿挑一个肯上进的,出身倒是不拘,只要自己上进巴结,再有老爷帮衬一二,外放巡抚,内做侍郎,日后自然一样封妻荫子。如今只叫人担心罢了。”
林如海听着贾敏的话,也叹息道:“也不至于就怎么样了。圣上赐婚何等荣耀,多少人巴望不上呢。且经圣上赐婚,夫家也得给黛玉一二分体面。这些都是后事,且不用如今就烦恼,倒是你二哥哥,他素来风光惯的,不是长子,倒是占尽风光,这一回叫圣上夺了官职,赋闲在家,又从荣禧堂搬了出去,还不知道心中怎么埋怨呢,你倒是去看看他,也算是兄妹一场。“
林如海这话不说还罢了,话音才落就见贾敏唇角一撇,脸上冷冷一笑,只叹息道:“老爷也太看轻我了,只当我这些事也不懂吗?我今儿上午巴巴地带了瑾儿过去给母亲请安。给大哥哥,二哥哥问好,母亲恼我也就罢了,大哥哥家里也还安静,巧哥那孩子我瞧着日后是大有出息的,琏儿同他媳妇算是有福的。倒是二哥哥叫我吃了软钉子,真真可笑可叹。”
原是贾敏看着贾政上不能侍君,下不能治家,素乏长才,从前贾母康健之时,事事依仗贾母,而后又拖赖妻房,这回王氏教圣旨休归,偏贾政又要同贾赦将屋子换回来,只怕是手忙脚乱,不能安排妥当了,旁的也罢了,若是闹出笑话来,倒是要叫人笑荣国府一脉凉薄了。邢氏同王熙凤,一个是嫂子,一个是侄儿媳妇,也不好插手的,倒是她还能走一遭儿。又知道贾政把脸面看得极重,所以借着带林瑾过去给贾母请安的由头,先往荣国府走了遭。
邢夫人同王熙凤婆媳两个都知道贾敏在其间出力颇多,听着她来了,格外有情,都过来在二门处相接。尤其邢夫人,总有扬眉吐气之感,拉了贾敏的手就道:“老爷说了:‘妹妹情谊最重,做哥嫂的难报万一,妹妹日后常常家来,别嫌我们愚拙,大家一处作伴,也可以解些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