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提明儿还好,提着明儿王夫人心里真是百味参杂,又不好对着几个丫头说心事,只能闭着眼,点了点头。彩霞把空药碗交在了小丫头手上,同彩云两个,一人一边解开银钩放下幔,走出外间,因道:“太太今儿伤了,晚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们倒是别睡了,就在外头等吧,也预备着太太喊人。”彩云点头答应,两个相对坐了,又觉得寂寞,找了彩线来在灯下打络子打发时间,各自无语,片刻之后,彩云忽然就道:“我们在这里坐着,可还不知金钏儿怎么样呢?”彩霞听说,手上就停了会,才道:“大太太也不是心狠的人,想来也不能要了她的性命去。”她们同金钏儿也算是一处长大的,多少总有些情分在,想这金钏儿这回犯的错,便是打死也不算无辜,心上到底忐忑。
却说邢夫人那里原就同王夫人有宿怨,这回看着王夫人对她的孙子们下手,人赃并获的,就勾起旧仇来,不能拿着王夫人如何,却是能拿金钏儿出气,看着贾政同王夫人都出去了,就要命人将金钏儿拖出去活活打死。还是王熙凤顾念着不管是有意无意金钏儿到底是在这回将王夫人拉下马的事中出了大力的,要是她咬死了不肯出声,只怕这回依旧拿着王夫人无可奈何。王熙凤从前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更不怕阴司报应,可这回重生,对鬼神深具敬畏之心,所以过来劝道:“太太且息怒。这金钏儿是有不是。珍珠虽是姨娘,她腹中的孩子总是我们家的孩子,也是主子,以奴犯主正是个死罪。只是太太请想,二太太是金钏儿的主子,手上握着她的性命呢,二太太的吩咐,金钏儿哪里来的胆子驳回呢?所以我觉得倒是可宽恕一二的,饶了她的性命也无不可。明儿就叫她的父母进来,叫他们将金钏儿带了回去,永远不许再进宅子就是了。”
邢夫人听了,想了想就道:“我的儿,倒是你仁厚。就照你的意思做去,只当为巧哥宁姐儿积福了。我的儿,还有那傅氏同秋桐两个,依着你的意思怎么样?”王熙凤想了想,笑着回道:“太太,那傅氏心思歹毒,只是金钏儿我们都放过了,只问她的罪,怕她心上也不能服气。左右她也是我们的家生子,我想着二爷虽收用过了好在没开脸呢,就请她的兄嫂进来,将她带出去,由着他们自嫁就是了。不知道,我的主意使得使不得呢?”邢夫人听了,思忖片刻,也就答应了。至于张秋桐,不过生性鲁莽,倒不是大过。且贾琏已死了一妾一丫头,再打发人出去,倒是不好看,不过遣了王善保家的过去把张秋桐训斥一番也就罢了.
一旁的贾敏听了,也点头道:“凤丫头这孩子倒是有敬畏心。”邢夫人听着贾敏夸赞王熙凤,也喜欢起来,脸上笑道:“姑娘不知道,这孩子是真心孝顺我,比之亲生闺女也不差什么。”贾敏就笑道:“便是琏儿也是个好的。你虽未生养,日后却是有大福气的。我看着今儿的事,倒是有些担心,怕你们太得意了,将事张扬开了,倒是耽误了大事。
211小不忍
贾敏这话倒是叫贾赦,邢夫人,贾琏,王熙凤都怔住了,还是贾赦先道:“三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倒是不明白。”贾敏因笑道:“二嫂子到底是我们家的人,她的这些作为传扬开去,虽二哥哥一房的名声尽毁,可连着你们,也未必不叫人说闲话。前些日子,我们家老爷还说了,当今圣上听着巧哥出痘了倒是关切询问了几回,后来又问着巧哥跟着哪个先生读书呢。这虽是圣上仁厚关爱子民,也未必不是记挂着巧哥呢。可别为着同二哥哥他们赌气,倒是连累了巧哥。”
贾赦是个中平的人,也没什么野心,听了这样的话倒也罢了,邢夫人更是个愚懦的,哪里知道贾敏话中深意,倒是贾琏王熙凤夫妇两个听了,贾琏还罢了,林如海原就提点过他,是以他才对巧哥的课业格外上心。王熙凤却是不知道的,乍然听着这些话儿心中就有鹿撞一般,脸上虽还在笑,倒是有些僵硬,想了想就道:“那我们这样慌忙的叫二老爷同我们把房子换回来,外头人不知内情,怕不要说我们趁着老祖宗一病就翻脸不能认人呢。”
贾敏就把王熙凤同贾琏两个都看了看,就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怎么样呢?”王熙凤听说,就有些踌躇,就把贾赦看了眼。贾赦虽承继了一等将军之爵,因着贾母偏心,只能偏居在别院,心上自然有怨气,好容易借着这回贾政之妻王氏将贾母气晕的事好将各自的屋子还回来,若要迟延,只怕贾赦心上不能答应。果然,贾赦就道:“胡说!这屋子原该是我们一房承继的,从前不过是借了他们住罢了,如今各归其位,谁还能说我们不是!”
贾敏听了就叹息一声,只道:“大哥哥的委屈我也知道。只是二哥哥那人,若真是讲理知耻的,怎么能在荣禧堂住得下去?他即能在荣禧堂住了这些年,只怕心中未必不是和王氏一个念头呢。如今他虽叫情势所逼答应了你我,也未必没有后手,只看着日后便知。大哥哥,我只请你听我一句话,若是明儿旁生枝节,也请大哥哥看着巧哥的份上,多多容让。”贾赦倒是知道哪个真心待他,看着贾敏几回出力帮着她,也感念知情,听了贾敏的话儿,想了想,也就勉强答应。
贾敏看着贾赦答应了,就同邢夫人王熙凤两个约了明儿再携带了黛玉林瑾姐弟两个来给贾母请安,就要回去。还是邢夫人王熙凤婆媳两个亲送至二门。看着贾敏上了小轿,婆媳两个这才折返。正往回走,就看着赖大过来,身后正跟着来惯了的王太医,见着邢夫人王熙凤两个,因是园子里的甬道,也没个可躲避之处,所以就过来见礼。
原是看王夫人忽然吐血,贾政遣赖大请了王太医来之后,赖大就在荣禧堂外候着,贾政同王太医讲的那些话不曾避人,竟就叫他听了个明白。赖大能做得荣国府的总管,自然也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也就明白了贾政的意思。无非是要借着王夫人的病,拖延搬出荣禧堂的日子罢了,只消熬过了这些日子,待老夫人那里病势稳定了,借着宝二爷的名儿去老夫人那里哭诉一回,只怕依旧能住下去。只可惜那赖大从前是在王夫人手上吃过些许苦头的,是以看着王夫人这回遭殃,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只是碍着贾政威风不敢讲,这回看着有这样一个机缘送在眼前,哪里肯轻轻放过。所以也不避在路边,就引着王太医过去给邢夫人问安。
王熙凤到底是年轻媳妇,看着赖大身后是个壮年男人,只得避在邢夫人身后。邢夫人到底也是四十来岁的人,虽也不大好见外男,也不算很要紧,因此就道:“哪个病了,要请太医?”赖大就笑道:“回大太太的话,是二太太。二太太原是回房收拾家私的,不想同二老爷争执了几句,忽然就吐血了,把二老爷急得什么似的。立时就命我去请了王太医来瞧二太太,又怕二太太吐血伤了身子,连着问王太医二太太可妨事不妨事呢。”
邢夫人这里还没回过神来,王熙凤那头已然听明白了,忙扯了邢夫人的衣袖,在她耳边道:“太太可还记得姑妈方才的话吗?”邢夫人懵懂,就道:“你姑妈说了那些话儿,你问的是哪句?”王熙凤就道:“姑妈说,二老爷是个外拙内秀的人,未必没有后手呢.”王熙凤深知邢夫人是个有左性的,疑心又重,赖大那话她不能全明白,可加上自己这几句,不怕她不疑心着贾政要借王夫人的病,拖延搬家的日子。
果然邢夫人听了王熙凤的话,脸上就严厉起来,把双眼盯着赖大道:“你且说说,你们二太太可妨事不妨事?”赖大听着邢夫人这句话,正中下怀,忙回道:“回大太太话,王太医同二老爷说的话尽是背医书,我又不认识得几个字,哪里就能明白,还是请大太太亲自请问王太医的好。”说了就把身子让在一边儿,露出身后的王太医来。
因前头是两个女眷,王太医躬身立在甬道上,连头也不敢抬,这回听着赖大将自己推在了前头,又从赖大的话中推测,方才发问的那位怕是一等将军贾赦之妻了,正是个二品诰命夫人,他身为太医,不过是个六品,忙行了个礼,笑道:“下官见过夫人。”邢夫人也不与他废话,只厉声问道:“我只问你!你方才看的那位王夫人病势如何?可挪动得不?!你若是胆敢在我跟前撒谎,你也知道我们家老爷的脾气,看能不能饶过你去!”
王太医虽未抬头,也听得这位将军夫人声气十分严厉。方才那位贾老爷,也是这样问,只不知道那位夫人挪动得挪动不得有什么紧要的,也就照实回说:“回夫人的话,那王夫人原是气恼伤着了,以至于血不归经,邪气上行,清气下浊,这才会吐血。王夫人的身子素来不大健旺,前头又有体表之伤,两下里夹攻,病势来的倒是凶。”邢夫人越听着王太医的话越是不耐,待听着那句“病势来的倒是凶”,倒是十分震怒,就喝道:“那个要你背医书!你只消告诉了我,她妨事不妨事,可能不能挪动!”王太医听说,只得回道:“依着下官浅见,挪动是挪动得。”到底他吃不住邢夫人的意思,又补了句,“只是王夫人病势重,气血不稳,若顶要挪动,还请用软榻,路上也不见风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