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脸上红得几乎滴出血来,也是急中生智,就道:“宝玉是孙儿要在床前侍奉,黛玉瑾儿呢?莫不是外孙子就不用服侍了?”贾敏听了自是冷笑一声,道是:“哪个说二嫂子不会说话的?这会子倒是好口齿。只是我倒是请教,这嫡孙为着祖母是如何服孝的?外孙为着外祖母又如何服孝的?”原是这嫡孙为祖母服孝,正是孝期里最重的斩衰三年;而至外孙仅是小功五月,全然不能相比。王夫人叫贾敏回了这两句,一时也是哑口无言,只得忍气走了开去,只把彩霞叫了来,命她去寻宝玉的奶哥李贵往族里义塾将宝玉接回来。
贾母在床上看着长子避得远远的,女儿同王氏又破口争执,便是王熙凤同邢氏两个也立在一旁,竟是无有一个人在床前伺候,气恨交加,眼中落下泪来。还是王熙凤看着贾母这样,过来服侍,却是凑在贾母耳边道:“老祖宗那样疼爱二老爷和宝玉,把这荣禧堂都留了二老爷住,也难怪了二太太一心要为老祖宗着相,只怕我们老爷和琏二爷得意了,辜负了老祖宗的美意。”王熙凤这些话明明白白指着贾母偏心着二房,把原该贾赦一房居住的荣禧堂都给了贾政一房,以至于纵得贾政一房眼空心大,如今王夫人插手大房的子嗣,不过意图霸着荣国府,这都是贾母偏心所致,贾母听了王熙凤竟敢揭她的短儿,脸上气得变色,只是不能出身,待要张口喝骂,却又语不成句,只是空自挣扎罢了。
这里争执未久,就见宝玉匆匆进来。他正是从学里匆匆回来,也不及更换衣裳,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快步来在贾母床前就请安,因道:“今儿早起时老祖宗还好好儿的,怎么宝玉这一会子就病成这样了?可请了太医没有?又开了什么药?”贾母见宝玉这样关切,心下才稍觉安慰,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偏她如今中风,口眼歪斜,不笑时也罢了,这回扯了嘴角一笑,格外惊人。
宝玉素来有个怜香惜玉的脾性,又有“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这样的奇谈怪论,正是性子乖张的,猛然看着贾母这个模样,竟是吓了一跳,猛然起身,倒退了几步。到底贾母从来待宝玉如珠似宝,宝玉这里退开几步,想起眼前这个老妇人到底是疼惜他的祖母,心下也觉得后悔,又跪到贾母跟前,只是他退的那几步在贾母眼中就是这个她十分珍爱的孙儿嫌弃她了,不免心中酸苦。
贾敏看着宝玉这样,脸上不动声色,眉间却是皱了一皱,观感更是恶了一层,转眼看王熙凤就在身边,就对王熙凤看了看。王熙凤见贾敏过来了,知道她素来同王夫人不能和睦,叫她知道王夫人做的这些“丰功伟绩”,王夫人便不能有个好下场。便是贾政要回护,也得看看贾敏肯答应不肯答应,林姑父林如海可是任着左都御史,手底下多少御史言官。这做婶子的为着家产爵位谋害大房子嗣,闹在御前,便是贾元春是贵妃也不能保全王夫人,何况只是个贵人。
王熙凤既有了这样的心思,看着贾敏看她,也抽身退步走在贾敏跟前,因道:“给姑妈请安。”贾敏因道:“琏儿媳妇,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是个好孩子。”王熙凤故意叹息道:“姑妈夸我,正是要愧死我。”说了半吞半吐地说了些话儿,无非是贾母气晕同王夫人脱不了干系。因这时贾政不在房内,宝玉又素来孱弱,以贾敏王熙凤两个的口齿,她一个人素来不长在口齿上,自然不是她们的对手,只能忍耐。
那陶院判这时也叫贾政接了回来,这时贾赦,贾政,贾琏,宝玉等男丁都在,从贾敏起并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都避在了别室。陶院判走进床前看着贾府老太君虽是醒了,却是口眼歪斜,又摸身上其热如火,更是面色通红,眼波带赤,又请过双手脉息,见痰热腑实,苔腻脉滑,方确诊是个闭证,宜辛凉开窍,滋阴熄风,应用至宝丹。因用生乌犀屑、朱砂、雄黄、生玳瑁屑、琥珀各一两,麝香、龙脑各一分,金箔(半入药,半为衣)、银箔各五十片,牛黄半两,安息香一两半(碾为末,以无灰酒搅澄飞过,滤去沙土,约得净数一两,慢火熬成膏)。上将生犀、玳瑁为细末,入余药研匀,将安息香膏重汤煮凝成后,入诸药中和搜成剂,并旋丸如桐子大,盛不津器中。每日用时以人参汤化下三丸至五丸。至宝丹所需用药,半数都十分名贵,其间金箔银箔更是所费不赀,好在当日贾府不曾早那省亲别院,家底仍在,倒也负担得起,听着陶院判吩咐,个都是面无难色,点头答应。
贾赦贾政两个吩咐了赖大去照方抓药,兄妹姑嫂们这才走出贾母卧房,来在外间歇息。因有了王熙凤的暗示在前,贾敏就要问贾母是如何得病的详情,因道:“我虽是出嫁的女儿,娘家的事也轮不着我插口,只是看着母亲这样,我这里心如刀割,大哥哥二哥哥你们两个总要给给母亲一个公道才是!好好儿的,如何就能风邪入体,口不能言了?”说了也觉伤心,用帕子拭泪,还是王熙凤过来劝道:“姑妈也不用太伤心了,老祖宗吉人天相,又有陶院判在此,我们家又不是吃不起药的,还怕不能好吗?”贾敏看着王熙凤过来劝她,脸上就是冷笑道:“这话可笑!这能治得好就不问怎么病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贾母看着子女们吵成这样,倒是不管她死活是什么感觉。
207破斯文
贾敏这话一出,王夫人脸上就有些变色,偷眼看了眼贾政。不想宝玉在一旁道:“姑妈所说甚是,所谓药需对症,总要知道病因,这医治起来才事半功倍。”贾敏听了宝玉的话,脸上就笑开了,看着王夫人道:“不想二嫂子倒是生了个明理的好孩子。只不知道二嫂子,二哥哥是个什么想头。可愿不愿还母亲一个公道呢?”贾政看着贾敏竟是句句都冲着他们去的,也有些挂不住脸,就道:“好端端地三妹妹发什么脾气?母亲年纪大了,气虚血旺,风邪入体也是有的,这会子就该叫母亲好好歇息,有什么事儿,等母亲好了再说也不迟。”
贾敏这里还没做声,王熙凤那里却是耐不住了,推了邢夫人一把,只悄悄道:“太太,不趁着姑妈在这里把事揭开了,回头老爷又要顾忌弟兄情谊,我们家岂不是白吃了许多亏去?”她同邢夫人的窃窃私语,却叫贾赦看着了。当着贾敏的面儿,贾赦正要做个孝子贤兄,立时就骂道:“你两个若有什么话儿不能讲的,就这样鬼祟!是不耐烦在这里伺候,就给我滚出去!”邢夫人素来畏惧贾赦,看着贾赦发怒,顿时收声,便是一旁王熙凤扯了她袖子也不敢出声。
王熙凤看着邢夫人这样愚懦,不由心急,又想如今已经是泼辣了,若是错过了这回叫王夫人回过神来,在叔叔王子腾处歪缠一番,自己就有吃不了的亏,索性牙一咬借着贾赦的话就走了出来,提群在贾赦跟前跪了,磕了个头道:“老爷,论起辈分来,二太太是我嫡亲姑妈,又是我婶子,她的不是原不该我来分说。只是这事涉及老祖宗,不说老祖宗同老爷母子情分上,便是老爷现是金陵贾氏的族长,也该老爷主持公道才是。”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这样,知道她要在贾赦贾政贾敏跟前揭破真相,不免急了,忙扯了贾政道:“老爷,你看看凤丫头这样糊涂,什么事儿等老祖宗好了不能说的,非在今儿,可是安心不肯叫老太太好好养病。”王熙凤只跪在地上不起身,却是仰了脸对贾政道:“二老爷为人最是端方正直,该不徇私护短的,总该听听这是非曲直罢?”贾政看着这样,便是不用听王熙凤的话也知道这大半是王夫人理亏,只是王熙凤这番话一讲倒是捏着了他七寸上,倒是不好回绝的,只能点头。王夫人看着贾政点头,心上已然灰了一半,眼中扑簌簌落下泪来。
王熙凤是何等的口齿,又有两个人证在,虽是当着王夫人的面儿不能添油加醋把事夸张了说,却也能把王夫人做的那些事说得铁证如山一般,再不能推脱。王熙凤这里话音才落,贾政那里已勃然变色,不待王夫人辩解一句,已大步冲了过去,一脚就踢在王夫人腹部将她踹到在地,口中骂道:“我把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毒妇,我是上世做了什么孽,竟娶了你这样的不贤不孝的恶妇!苛待庶子也就罢了,竟还毒害我侄儿侄孙。若不是你这样恶毒,我母亲哪能病成这样!,可见你的心肠都是黑烂了的,我对不住我的贾氏列祖列宗!我免不得做个罪人,今儿我先把你打死,而后就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中逆母亲,下不能治家之罪!”一面骂一面手足并用,劈头盖脸的就朝着王夫人身上招呼过去,全然顾不得打的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