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哪里能料着王熙凤的盘算,倒是把王熙凤更看重了一层,待得同王夫人两个看完了对牌,料理完了事物特地到王熙凤房里走了遭,把郑雪娥,傅绿云,花珍珠,张秋桐统统叫了过来,敲打了一回,无非是叫她们认清身份,不许仗着是老人,是她给的就不服二奶奶教训云云,完了才回去自己房里。却说贾赦到家,看着邢夫人把秋桐给了贾琏,倒也不大在心上,只说了声知道了,也就罢了。
却说那秋桐起先倒还安分,过了几日,看着王熙凤是个贤惠软弱的人,有看郑雪娥也是沉默寡言的,傅绿云虽有些手腕,却不是很得贾琏之心,独有那花珍珠,年纪又轻,生得娇俏,也温柔体贴,又是贾母给的,她果然就视珍珠为敌,处处同珍珠争驰,抢着过来奉承贾琏,王熙凤两个。
又向王熙凤说道:“奶奶不知道,那珍珠看着和蔼,心眼子却毒辣,背地里常夸耀她是老太太给二爷的,就是奶奶也不能要她的强。奶奶宽洪大量,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去。奶奶只管放心,哪一日我同她闹一场,也好叫她知道我张秋桐的厉害。”
王熙凤看着秋桐这样眉飞色舞,暗自好笑,脸上却做个忧虑之色,劝道:“我知道你有孝心,只是她的老祖宗喜欢的人,便是我,我还让他三分,你去硬碰他,岂不是自寻其死?左右我有了巧哥同姐儿了,日后自然有靠,能丢开手的也就丢开了,倒是你,也要有个计算才是。”秋桐听了就认为是王熙凤太和软,虽不至于不把王熙凤放在眼里,对着珍珠倒是更跋扈些。
那珍珠却是个老实的孩子,更不会说话,又想老太太即把她给了二爷,她就是二爷的人,日后天长日久的,总要二爷二奶奶喜欢了,她才有安慰日子过,是以秋桐给了她气受,珍珠也只同贾琏,王熙凤说。王熙凤待得珍珠过来奉承她时,又把珍珠劝道:“那秋桐是二爷喜欢的人,性子又烈些,又是太太赏的,便是我能看过去的也就看过去了,你多少忍耐些,只消你生下个一男半女的也就不怕她了。”
叫王熙凤左右这一劝,花珍珠同张秋桐两个之间的明争暗斗搅得贾琏也不得安生,好在元宵日贾元春就要回家省亲的,虽一切从简,驻跸的行宫总是要的,贾琏就推着监工采办,竟是日日极晚回房,就是回房也是在王熙凤处歇了。王熙凤是原配嫡妻,贾琏在她这里歇息,花珍珠同张秋桐两个虽是嫉妒,也是无可奈何,不免更怨怪都是对方啰嗦,方逼得贾琏如此。
在贾元春省亲前,秋桐同珍珠尚且知道忍耐些,待得贾元春省亲后,这两个更是不对付。先是秋桐跑在贾母跟前说委屈,只说是珍珠仗着自己是贾母给的,处处不把人放在眼里,就是二奶奶都敢得罪,那是败坏贾母声名;那珍珠又到贾母面前哭诉,只说是秋桐欺人太甚,连二奶奶也没说什么,怎么轮得到秋桐多嘴。贾母哪里会去管这些事,只把王熙凤叫来,令她好生管教,王熙凤答应得爽快,回头却是不痛不痒说上几句就罢了。闹到后来,竟是连东府里也知道,琏二奶奶压不住两个房里人,受了不少委屈。
178生是非
却说旁的人听着王熙凤受了委屈还罢了,便是王夫人如今不喜王熙凤,到底也是娘家侄女儿,她这里失了脸面,倒显得她这个做姑妈婶子的无情,还得帮着弹压几句,偏东府里贾珍之妻尤氏听了,竟是喜欢起来。
自东府宁国公贾代化死后,贾敬袭了爵位,偏他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索性把爵位让给了贾珍去袭,自己跑到道观里同道士们搅在一处。贾珍自此无人管束与他,愈发的任性胡为起来。虽说妻子有三从之德,可做妻子的见着丈夫胡为,须得劝诫,方为贤妇,才具妇德。偏尤氏既是继配,出身更是寒微,见着贾珍就怕,再不敢说他一句的,以至于贾珍竟把个宁国府折腾得鸡犬难安。从前更是把尤氏两个继妹都搅上了手,这是也是尤氏昏头,在王熙凤跟前漏了嘴,为此尤氏自觉在王熙凤跟前抬不起头来,这忽而听着贾母邢夫人都赏下了人,在房里你不服我,我不能容你,王熙凤竟是弹压不住,对着贾母还哭过一回,竟是心下畅快,倒觉得同王熙凤有同病相怜之处。是以这日就带了媳妇秦可卿往荣国府来,先给贾母请了安,又看过两个婶子,方指着秦可卿笑道:“我同凤丫头也许久未见,这孩子还没嫁过我家时,多承她照拂,这回过来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也很该去给她磕个头。”
贾母听着这话,倒是不能不答应,就笑道:“也难怪,你们年纪差不多的才说得着,拘在我这里倒是寂寞。“说了摆手就令尤氏去。尤氏答应了,笑吟吟领着秦可卿就往王熙凤住处去。因秦可卿在这里也住过些时候,认得她的丫鬟仆妇们也多,路上遇着了,一个个给尤氏请了安,又给秦可卿问好。
忽然有一个仆妇,五短身材,脸圆腰粗的,模样儿甚是蠢笨,看着秦可卿忽然就过来了,福了福,笑着道:“秦姑娘好。”秦可卿站下,把仆妇看几眼,也就笑道:“原来是周妈妈。”尤氏见那仆妇模样儿粗笨,身上衣裳也粗陋,不像是有体面的管家媳妇,且说话也不伦不类,便是从前叫着秦可卿“秦姑娘”,如今秦可卿即嫁了贾蓉为妻,就该叫声小蓉奶奶才是,更有一桩,自己是东府里头正经的大奶奶,如何这个仆妇见着自己却不晓得行礼的?所以就把秦可卿看了眼。
秦可卿因笑道:“周妈妈今儿不在老太太房里当差吗?”周妈妈笑道:“秦姑娘不知道,我才从二奶奶那里来,她房里的张姑娘和傅姑娘险些打起来,亏得我们几个人有力气才扯开了。二奶奶气得都没话说了,还说一会子要去回老太太呢,叫我先去和老太太说一声。“
尤氏听着这夹七夹八的话,倒是乐了,向着秦可卿道:“你二婶子从前待你也周到,这会子她受了委屈,我们正该去看看她才是。”说了便向那个周妈妈道:“好了,既然二奶奶叫你去回老太太,你就该回去也免得老太太忧心。”说了带了秦可卿,以及丫鬟仆妇们就往王熙凤房里去。走了一段方问秦可卿道:“那个婆子是谁?说话儿颠三倒四的,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也与这样的人讲话。”秦可卿忙笑说:“太太教训的是。只是那个周妈妈从前是老太太房里烧水的。她有个女儿同她性子正一样,老太太素来喜欢那个孩子憨直,闲了就叫过去解闷,连带着周妈妈也有了些体面。”
尤氏听着这样也就罢了,又想着王熙凤也有叫房里人气得无可奈何的时候,竟是格外期盼,脚下加快带着秦可卿穿过花墙,进入凤姐院中,走至影壁前,就见裕儿立在门槛边道:“死丫头,叫你们去打水,二奶奶要净面,怎么还不打来!可是都昏聩了,等二爷回来,回了二爷,一个个皮也揭了你们的!”说了又扬声道:“秋香和梅香拜把子,都是丫头!可开了脸没有?上了头没有?敬了茶没有?谁不知道底细,在这里充什么姨娘呢?!不过是二奶奶慈悲,就得意起来,什么规矩体面都不顾了,你们也别太猖狂了,等二爷回来,我好好儿回一回,一块儿掰扯干净!”尤氏听着裕儿大骂的话,心下大乐,又觉得王熙凤有这样忠心的丫头替她出头,又胜过自己许多去,就把文花银蝶两个看了看。
裕儿这里才骂毕,房里又出来一个丫头,生得面目秀丽,却是平儿。平儿把裕儿一扯道:“真是半日没镇你,你就疯魔了,这样大喊大叫的,叫人听见可是要成笑话了。便是她们有不是,也得二爷回来了再讲。”裕儿脸上都是不服之色,冷笑道:“姐姐也别在这里充贤良了,左右你就是个善人,我就是那母夜叉,这也没什么,谁叫我心眼子直呢。”说了正要进去,一眼瞥见东府里头的珍大奶奶带了个十分袅娜婉转的美人儿站在影壁前,再细看回,那美人儿倒也是故人,原是西府里小蓉大爷的妻子秦氏。
平儿裕儿两个都住了口,双双对对笑着过来给尤氏,秦可卿问安。尤氏抿了嘴一笑道:“我久不见你们奶奶,怪想的,这会子她做什么了?可歇了没有,要是没歇着,我悄悄她去。”说着话,脚下毫不停顿,就往堂屋走去。平儿裕儿两个欲待拦,又不敢,只得跟在了身后,还是平儿扬声道:“珍大奶奶可是好就没来了。”
王熙凤里头听着这句,倒是来了些微兴趣,看着尤氏摇摇晃晃从外头进来,脸上就是一笑,站了起来接过去,把尤氏的手一拉,笑道:“珍大嫂子怎么想起看我来了。”秦可卿也过来见礼,王熙凤放开了尤氏,把秦可卿双手扶住,上下打量了几眼,就同尤氏笑道:“蓉儿媳妇真是越发的娴雅了。”
尤氏自打进门就把王熙凤的脸上盯着看,见她脸上也没什么脂粉,眼圈儿微微泛红,粉光融滑的,倒像是才哭过的模样,心下得意起来,因此过来拉了王熙凤的手道:“好了,自家姐妹,你也不用在我这里强撑,我在外头都听着了,可是有房里人调皮了?从前你是怎么劝我的?自己都忘了不成?”